容惟许从外进入,雪如碎玉一般点缀着他的眉眼,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凡尘人。
他进来后,只站在一旁,并未坐下。
谢锦和花修的谈话也因他的进入停了下来,而自他进来后,花修的心思也全都放在了容惟许的身上。
并罕见地对他有了个好脸色,他笑着对容惟许道:“容哥哥,你进来怎得不坐下,今日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吧。”
容惟许没有说话,而是像个漂亮的木偶人一样将眼珠转向谢锦的方向。
待谢锦微微点头后,他才在炕边的一把杌凳上坐下。
屋内的暖气融化了他眉上的雪,让他整个眉眼都变得湿润了起来,显得有几分可怜。
青黛端着茶上前来,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动作一顿。
照理来说,现在三人的坐位其实是不对的,谢锦和花修坐在炕上的两侧,而身为正夫的容惟许却只坐在炕边的凳子上。
而这些,谢锦和容惟不会提,花修对容惟许也是表面和善,自然也不会主动让位。
便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青黛虽觉着奇怪,但也没有多言,放下茶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有些尴尬的寂静中,只余茶盖剐蹭茶盏边缘的细微声音。
好一会儿,花修再次开口,问的还容惟许,“容哥哥,闲来无事,你不若跟我们说说今日您都查到了什么吧。”
容惟许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灿烂天真的笑容。
好一会儿后,容惟许才慢慢开口:“已经有些苗头了。”
花修心里一个咯噔,脸色煞白,杀一个捏着身契家仆本没什么,但他害怕谢锦知道这件事。
谢锦向来是个善待下人的,下人们只要不是犯了大错,最严重的惩罚也只是将人赶出去。
要是知道他将人杀了,妻主肯定会生气的。
但是他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若是妻主自己纳的人那便罢了。
可那只狐狸精,在妻主一次两次甚至多次拒绝了他后,还是那么不要脸地勾引妻主,难道不该死吗?
他不怕被人发现这件事,但却怕怕妻主生气。
“小修?”谢锦看见花修神情异常就叫了他一声,但却没把人的魂叫回来,她便又唤了一句,“小修?”
花修这才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怎么了?妻主。”
谢锦疑惑地看着他,对方不仅脸色苍白,甚至精神头都似乎差了起来,她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受寒了?瞧你脸色不太好。”
花修眼神闪烁,低头饮了一口茶,水汽氤氲,为他的唇添上几分艳色。
他放下茶盏,露出一个灿烂又调皮的笑,“我打小就跟在你身后耍,连冬日也不曾落下过,哪能这么容易受寒。”
“我的身子你是清楚的,好得很。”
说起以前,谢锦也笑了起来,“是啊,小时候你皮得很,哪里像个闺阁男子,成日里跟我和垂瑛两人混着,也得亏姑母疼你,若换成别人早都将你的手打出茧来了。”
花修心底一松,脸上的笑也自在了起来。
两人回忆着从前的事,回忆着那段没有容惟许存在的记忆,将容惟许不尴不尬地落在一旁。
但他也不见窘迫,反而如痴如醉地听着两人说的话。
心里百感交集,一时希望两人可以多说些,一时又不想触碰那个只属于他们的记忆。
起初谢锦也问过他,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去玩乐,但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若问他后不后悔,许是悔的,但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皆是虚无。
现在的他只想待在谢锦身边,永远。
谢锦是个对谁都很好的人,以前是他走运,成为了她唯一所爱之人,可现在他将这份爱弄丢了,谢锦便将这份爱分散到其他人身上。
既然谢锦的爱不能给他,那占据谢锦的厌恶和恨也是好的。
花修又和谢锦说了好一会话后,才带着人匆匆离去。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静寂,除了开始回花修的那句话,他就一直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许久后,谢锦才缓缓开口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容惟许还是那句话,“有些苗头了。”
谢锦面色忽然一冷,没了在花修面前的好脾气,“跪下回话。”
“是。”
没有任何抗拒,容惟许面对着谢锦曲起双膝跪在了地上,后背挺直犹如山峰的一棵傲然的青松。
但谢锦不喜欢看着他这副模样,伸出脚重重踢向他的肩膀。
冷声道:“弯下腰来。”
容惟许闷哼了一声,听从谢锦的命令,那棵凛然在山巅的青松慢慢弯下了他的枝干,整个人都黯淡了不少。
而谢锦却满意地点头,收回了脚。
她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炕桌上的云片糕也香甜可口,良久后她才不慌不忙地问道:“什么苗头,说来听听。”
容惟许抿了抿唇,声音如美玉相击,“尚不能确定,不敢妄言。”
谢锦冷笑一声,“废物。”
虽然嘴上骂着,但她其实也知道,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起初谢锦是以为尔骊的死是赤鸢所为,但得到赤鸢的否认后,便以为是尔骊真的失足落水。
且她当时也有一堆事,也没顾得上这头儿,于是就将人匆匆安葬了,冯氏又不愿开棺,因而也不能从尸首上探查。
然后就是几场大雪,将静湖掩盖,即使留下线索也再难寻到。
而今要重新查案,这无疑是天荆地棘。
但谢锦依旧拿着这个“错处”来训容惟许。
容惟许埋着头,眼神定定地落在谢锦的衣角上,没有说话。
而谢锦也烦了,开口道:“回去将《男诫》抄十遍,不准假借他人之手,明日辰时送上来,错一个字就再多抄十遍。”
“是。”容惟许应道。
“下去吧。”谢锦开口。
容惟许身体晃了晃,声音有些干涩,“主人,我可不可以再多待一会儿。”
谢锦冷笑一声,“好啊,你既然这么有时间,就去我的院中将雪扫了,再回去抄写。”
“是。”
随后,容惟许起身,顶着众人惊奇的目光,真的走到院中干起了下人的活。
大雪未停,飞扬在空中,屋内的谢锦于窗边继续看书,屋外容惟许认真地扫雪,时不时地还往窗边看上一眼。
但他看不见谢锦,只能隐约看见一些轮廓。
即使这样,也能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不至于像从前那般时刻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