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大将军府张灯结彩,红绸从飞檐垂落,将白雪映得通红。
袁绍身着崭新的玄色公爵冕服,玉带扣在腰间叮当作响,花白的头发特意用金簪束起,在寒风中微微跃动。
他抚过门前新换的鎏金门钉,望着台阶下拜贺的文武官员,浑浊的眼中重燃昔日的锋芒。
“主公,朝廷天使的车驾已到南门外!”亲卫的通报声传来,袁绍立刻整了整衣袍,率领一众属官迎了出去。
远处,八匹白马拉着的朱轮华盖车缓缓驶来,车帘上金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卑职中黄门赵安,见过冀公。”小黄门扶着车辕走下,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随着朝廷日渐强盛,外出宣旨的太监也能抖抖威风了。
“先前因军务紧急,才由马将军先行宣诏。陛下另有三份诏书,需冀公代领。”
袁绍瞳孔微缩,随即恭敬行礼:“臣谨遵圣命。”
他余光瞥见车中还堆放着朱漆木匣,心中泛起涟漪——难道朝廷真的如此重视袁家?
当夜,丞相府议事厅内烛火通明。袁绍小心翼翼打开第一个木匣,明黄色的诏书展开,\"青州牧袁谭\"六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又打开第二个匣子,\"幽州牧袁熙\"的册封赫然在列。
当看到最后一份诏书时,袁绍呼吸陡然急促——\"冀州牧袁尚\"五字,竟用的是紫毫御笔。众所周知,袁绍宠爱幼子袁尚,不想他离自己太远,朝廷此举,可谓是正中袁绍下怀。
汉朝是嫡长子继承制。
按照法理来说,袁绍的继位者,是长子袁谭,这在当时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历史上的袁绍偏爱幼子袁尚,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以至于作为幼子的袁尚,在袁绍的纵容下,也拥有了一帮拥趸,让袁尚有足够的实力去和大哥袁谭争夺世子之位。
在袁绍突然病逝之后,袁家兄弟不和,为争夺世子之位大打出手,最后被曹操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可你看现在袁绍生龙活虎的样子,说不定他将来活的比曹操还久。
袁绍之于河北,就是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
真要是让袁绍静下心来,埋头苦干,说不定河北在他的治理下,还真能东山再起。
这很显然不利于朝廷将来的战略需求。
对于朝廷来说,一个半死不活的河北,才是真正好的河北。
用一句话来形容:既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历史的滚滚车轮,早就不知道被刘浪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到哪个方向去了。
刘浪不知道现在的袁绍还能活多久,也不敢保证将来的袁绍,是否还会像历史上一样,在立世子这件事上犹豫不定。
但是他既想用袁绍来牵制曹操,还不想河北发展的太过于强盛。
那就只能给袁绍找点事情做。
所以现在,不管袁绍是否还想废长立幼,都必须挑拨袁家兄弟不和。
封袁尚为冀州牧的原因,就是为了让袁尚能够名正言顺的接手冀州,也有暗示袁尚,朝廷会支持袁尚争夺世子的意思。
毕竟,袁绍是冀公,袁尚是冀州牧,这暗示的不要太明显,就差明着告诉袁尚:少年,好好干,将来你爹的位子就是你的。
或许此时的袁尚还没有想要争位的想法,但人都是欲壑难填的。
当袁尚真正的享受到了权利带给他的快乐之后,他会不由自主的按照刘浪的设想,乖乖的去和他大哥争夺世子之位。
既然我能当冀州牧,那我为什么不能当冀公呢?
冀州牧都不能当冀公,那你青州牧凭什么能当冀公?
凭你比我年长几岁?
无关乎对错是非,只是单纯的人性使然。
暗处,辛评与郭图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忧虑。
郭图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明公,朝廷此举虽显恩宠,但......”
袁绍转身:“但什么?”
郭图抱拳道:“明公,朝廷此举,或许包藏祸心。毕竟长公子只是青州牧,而三公子却是冀州牧,朝廷或许是想以此,来挑拨二位公子不和啊。”
“嗷~”袁绍不在意的挥挥手:“公则多虑了,我儿他们向来兄友弟恭,定不会兄弟倪墙的。”
“可是几位公子毕竟年幼,若是有人从中挑唆……”
袁绍却不以为然道:“公则放心,我会时时提醒他们,绝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郭图还要再劝,袁绍已经对他不耐烦了,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郭图可是被刘浪坑惨了,自从上次出使关中回来,郭图就被渐渐的边缘化了,以前对他言听计从的袁绍,现在都不想听他多说一句话了。
而在长安太师府,刘浪展开冀州密探送来的急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分裂的种子已经种下,不需要浇水施肥,自会在人心中长成参天大树。
……
河北平原的寒风卷着砂砾,拍打着曹军营帐的牛皮帷幕。
曹操盯着舆图上被朱砂标记的邺城,指节捏得发白,案头的竹简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前日的战损——足足上万精锐折于马超铁骑之下。
而且大军驻扎于此,粮草辎重皆赖后方押运,每日的消耗更是大的惊人。后方荀彧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已数次来信,谏言曹操退兵了。
“主公,朝廷的铁骑每日都在营外巡弋,其中那千余重甲骑兵更是战力骇人,野战实无取胜的把握。”荀攸的声音在帐内回荡,羽扇轻点舆图上马超的驻军位置:“如今我等已经失去攻打邺城的机会,不如趁机退回许昌,再做计较。”
曹操猛地灌下一口烈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退兵?我军折损如此之巨,今空手而回,如何向许昌父老交代?这天下诸侯,又该会如何耻笑于我?”
他想起出征时自己意气风发的场景,如今却要灰溜溜撤回,心中怒火翻涌。
荀攸正要开口,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朝廷天使驾临!”
曹操与荀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
片刻后,中黄门赵安迈着小碎步踏入营帐,手中明黄诏书在烛光下泛着金光。
“曹司空,天子亦有旨意传达与你,请接旨吧。”
曹操沉下脸色,跪伏在地。
赵安展开诏书,尖细的嗓音在帐内回荡:“制诏曹操:朕闻天命无常,唯德是辅。卿本出自寒微,然素有报国之志。昔刺董于洛阳,首倡义兵于陈留,迎朕东归,匡扶社稷,其功甚伟。虽有许昌驻跸之嫌,然又献女于朕,表忠悃于天。今特擢卿为丞相,总领百官......”
诏命读完,曹操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心中却怒气盈胸。
袁绍被自己打成了丧家之犬,朝廷却封袁绍为冀公。
可轮到自己,天子却以“困君之过”将自己的功劳一笔勾销,却用那劳什子“献女有功”的名头,将自己擢升为丞相。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传出去,天下人都以为我曹老板就是个卖女儿的幸进之辈?
“臣......谢陛下隆恩!”曹操咬牙说出这句话,起身时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形势没人强,可不得俯首做小嘛。
荀攸望着案上的丞相印绶,低声道:“主公,我朝早就没有丞相之职,如今朝廷却破例擢升主公为丞相,必是刘浪担心主公不肯退兵,以此来为主公搭了台阶,好让主公能够借此退兵。”
“我岂会不知!”曹操猛地将印绶拍在案上,震得竹简四散。
“刘浪这小儿倒时好算计,竟妄图用一纸诏书,便让我退兵。”他来回踱步,铁甲碰撞声清脆作响:“可若不接旨,便是抗命;接了旨意,我便要退兵,可我怎能甘心就此退去?”
眼瞅着距离打进邺城只有一步之遥,换谁来也不甘心就此退去。
可要是不退,天下人怎么看他?
为了让你曹老板能体面的退兵,朝廷下旨,破例擢升你为丞相,已经做出如此让步,你曹老板要是还不识时务,继续咄咄逼人,仍旧坚持不退兵,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曹操掀开帐帘,只见马超的铁骑正在远处山头巡弋,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宛如一道赤色屏障。
曹老板知道,这是朝廷在向他施压。
明着告诉你曹操,有朝廷的大军在此,你曹操已经没有统一河北的机会了,还是借坡下驴,乖乖的退兵吧。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曹操望着西方,眼中闪过狠厉与不甘。
“传令下去,全军拔营。”曹操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雷。荀攸面露惊讶,却听他继续道:\"回许昌!”
夜色渐浓,曹营中灯火次第熄灭。
当最后一盏灯笼被寒风卷走,曹操望着邺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诏命也好,封官也罢,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手中的刀、脚下的兵,才是真正的硬道理。而他,绝不会甘做他人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