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唐冥打断了他,“你昨晚,偷了睡在你旁边‘瘸子张’的半个馒头,藏在了你屁股底下第三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独眼龙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今天午时,你会因为跟人抢一碗馊掉的稀饭,被三个新来的流民打断两根肋骨。”
唐冥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一字一句地敲在独眼龙的心上,也敲在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乞丐心上。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然后继续说道:“明天,你会发高烧,说胡话。后天,城西的‘义庄’会多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你……”
“要我继续说吗?”唐冥问。
“噗通。”
独眼龙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看着唐冥,那眼神像是见了鬼,不,是见了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他疯狂地磕着头,酒意和色心全都被吓得无影无踪。
“神仙……神仙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磕头,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连滚带爬地逃回了人群里,缩在角落,抖得像个筛子。
整个城隍庙,瞬间,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全都变成了敬畏和恐惧。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给两人让出了一大片空地,包括那个独眼龙刚刚占着的,最干净最避风的角落。
唐冥没再理会任何人,他拉着林霜,走到了那个角落,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仔细地铺在地上,仿佛那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什么柔软的卧榻。
“睡吧。”
林霜靠着墙坐下,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过了许久,才带着一丝笑意,轻声问:“你连人家藏馒头的地方都知道?”
唐冥抬头,又看了一眼那尊沉默的城隍神像,很认真地回答。
“他昨晚求过这位。”
“这位,都听见了。”
林霜的笑意更深了,像一朵在寂静的夜里,悄然绽放的花。
她靠着唐冥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周围是凡尘最底层的污浊与不堪,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
三天,应该会过得很快。
三日之期,不长不短。
城隍庙里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要快。
自从那日之后,独眼龙便成了唐冥最忠实的拥趸。每天清晨,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将自己讨来的一天中最像样的食物——或是一个完整的馒头,或是一碗还带着热气的米汤——双手奉上,放在唐冥和林霜面前三尺远的地上,然后磕个头,退到角落,再不敢多看一眼。
他身后的那些乞丐流民,也有样学样。
于是,每天清晨,两人面前都会出现一小堆形态各异的供品,仿佛他们不是落难的旅人,而是这破庙里新来的神仙。
唐冥从不碰那些东西。
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出门,用怀里那一百多文钱,买回两个最干净的白面馒头,一碗清水。他和林霜一人一个,就着水,安安静静地吃完。
剩下的铜钱,越来越少。
林霜却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她甚至找来针线,将自己袖口一处被树枝划破的小口子,细细地缝补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生疏,却无比认真,阳光从庙顶的破洞里洒下来,照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第三天清晨,唐冥将最后一枚铜钱,买了一个馒头。
他将馒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林霜。
“走吧。”吃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去取我们的新家。”
两人走出城隍庙时,身后所有的乞丐都自发地站了起来,躬身相送,那场面,恭敬中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
云梦城的南门外,官道旁。
李铁根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小豆子牵着他的手,小姑娘穿上了干净的衣裳,脸蛋也养出了些肉,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神采。
他的腿上夹着崭新的木板,站得笔直,身形依旧清瘦,但那双眼睛里,曾经的颓唐与怨恨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匠人的自信与光彩。
在他的身后,停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那是一辆很奇怪的马车。
说它朴素,可拉车的马却是刘员外送来的,神骏非凡。车身用的只是最寻常的松木,却被反复打磨得光滑如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油光。整辆车不见一颗铁钉,所有的连接处都用上了最精妙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车厢比寻常的马车要宽大些,车顶是双层的,李铁根说,中间加了油布和干草,冬暖夏凉,还能隔音。车轮也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转动起来,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令人安心的嗡嗡声。
“恩公。”李铁根看到两人,快步迎了上来,将一串用麻绳穿着的铜钱递了过来,“这是剩下的钱,一共……七两三钱二十文,账目都在这里。”
他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也一并奉上。
唐冥没有接钱,只是绕着马车走了一圈。
他推开车门,里面别有洞天。空间不大,却被利用到了极致。两侧的坐榻下是储物的箱子,中间一张小小的方桌可以随时收起。最妙的是,两边的坐榻可以拉出来拼在一起,铺上被褥,就是一张足以让两人安稳躺下的床。
车厢的角落里,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木雕。
不是什么精巧的花鸟,只是一朵祥云。
“我问过城里最好的大夫,他说我的腿,是遇到了神仙手段,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李铁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铁根手笨,没什么能报答的。这辆车,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活计。”
小豆子也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怯生生地递给林霜。
那是一只用碎布缝成的小老虎,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很用心,塞满了棉花,憨态可掬。
林霜接了过来,捏了捏小老虎的耳朵,对着小豆子,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比庙顶漏下的阳光还要好看。
小豆子看呆了,脸颊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