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将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他猛地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大……大帅!末将……末将……”
“昨日酉时三刻,你擅离职守,纵容麾下士卒一百三十七人,洗劫相州城外二十里王家庄。”
杨岩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致无辜百姓三人被杀,五人重伤,妇女受辱,财物粮食被劫掠一空。”
“人证物证俱在,张奎,你可知罪?”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
张奎以头抢地,咚咚作响,涕泪横流,“末将……末将只是一时糊涂啊!”
“弟兄们从河间府溃退下来,饿得眼睛发绿,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求大帅看在末将往日也曾奋勇杀敌的份上,饶末将这一次!”
“末将愿戴罪立功,赴汤蹈火……”
“饿?”
杨岩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张奎心底,“军中粮秣,本帅已查核簿册,五日之前便已足额发放至你营!何来饥饿?”
“纵有不足,岂是尔等持刀劫掠、杀害无辜百姓的理由?我大奉将士,手中刀枪当向北狄胡虏,而非对准供养你们的父老乡亲!”
他猛地一拍帅案,震得笔墨纸砚皆是一跳,声如雷霆: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尔等入伍第一日便该熟记!劫掠民财者,斩!杀害无辜者,斩!尔身犯数条,罪不容诛!还有何面目提及往日功劳?”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将领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们能感受到,这位新帅与马宗亮完全不同,他不是在虚张声势。
“押出去!”
杨岩毫不理会张奎的哀嚎,斩钉截铁地挥手,“辕门之外,明正典刑!首级高悬,传示各营!以儆效尤!”
“遵令!”
四名面无表情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两人一边,毫不费力地将已然瘫软如泥的张奎从地上架起,如同拖死狗一般向外拖去。
张奎绝望的哀嚎求饶声在帐外渐行渐远,最终被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彻底切断。
片刻后,亲兵端着一个覆盖红布的托盘入帐复命。
当那红布被掀开一角,露出张奎那怒目圆睁的血迹未干头颅时,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混合着死亡的恐惧,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位将领的心中。
杨岩面不改色,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加冰冷: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以往溃败之过,士卒或可宽宥,但为将者,罪责难逃!”
“本帅或可暂不深究,以观后效。但自今日起,凡违抗军令者、懈怠防务者、骚扰地方者、克扣军饷者——无论尔等官职多高,背景多深,立斩不赦!”
“望诸位好自为之,勿谓言之不预!”
这杀鸡儆猴的一招,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还有些散漫、甚至心存侥幸的将领,此刻彻底收起了所有小心思。
一个个挺直了脊梁,目光低垂,不敢与帅位上的那道冰冷视线接触。
杨岩不再多言,直接进入军务部署。
他走到巨大的相州-魏州防御沙盘前,手持细长木鞭,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具体的命令,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斥候营都尉,何在?”
“末将在!”一名身材精干眼神锐利的将领快步出列。
“加派三倍人手!不,五倍!”
杨岩的木鞭点在沙盘北面,“向北,渗透至威州、易州一线;向东,覆盖大名府方向;向东南,监控大行山陉口。”
“我要时刻掌握兀术主力以及其偏师的一切动向!”
“每日十二时辰,不分昼夜,情报必须源源不断送来!”
“哪怕他营中炊烟比平日多了一缕,战马嘶鸣比往常频繁了几分,也要给本帅查明原因,详细报来!”
“若有延误、虚报,军法从事!”
“末将遵令!必不负大帅所托!”斥候都尉凛然领命,额头渗出细汗。
“工兵营总管!”
“卑职在!”一名文官模样,但手脚粗大的官员躬身应道。
“征调所有军中辅兵、匠户,以及相州、魏州两地所有可用青壮!”
杨岩的木鞭沿着沙盘上的滏阳河、漳水水系划过,“按此防御图所示,在河流沿岸所有可能渡河之处,在所有通往相州的主要官道、小路、隘口,给本帅深挖壕堑!”
“壕宽需两丈,深一丈五尺!壕底遍布削尖竹木、铁蒺藜。壕后立寨,寨墙需以土木夯实,高两丈,厚一丈,上设女墙、箭孔。”
“限尔等十日之内,完成第一道主要防线。人手若不足,本帅予你征调之权!”
“物料若短缺,就地取材,拆屋伐木亦可。完不成,提头来见!”
“卑职……卑职领命!定竭尽全力!”工兵总管声音发颤,但眼神坚定,他知道这是死命令。
“各营步军都指挥使!”杨岩目光扫过几位统兵大将。
“末将在!”数人齐声出列。
“自明日起,各营步兵,以百户为单位,轮番上阵,协同工兵构筑营垒、挖掘壕沟!”
“不得有误!垒墙之上,多备滚木、擂石、火油、金汁。每座箭楼、望哨,必须日夜双岗,轮流值守,懈怠者,同队连坐。”
“末将遵令!”
“骑兵校尉王禀!”
“末将在!”
一名身材并不高大,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将领踏步而出,他是杨岩从京城带来的少数嫡系之一。
“将所有骑兵,包括原有残部及京营补充之骑卒,尽数收拢,置于防线之后十里处的李家坡预设营地。”
“无本帅亲笔手令,任何人——包括尔等自身——不得擅自出击,哪怕看到北狄游骑在营外耀武扬威。”
杨岩的语气格外严厉,“你们的任务,是养精蓄锐,严格训练,保持战马体力,等待战机。”
“或是截杀突入防线的小股敌骑,或是待敌久攻不下、士气衰竭时,听令出击,追亡逐北。若敢违令,无论斩获多少,皆斩!”
“末将明白!骑兵营必如大帅掌中利刃,不动则已,动则必杀。”
王禀沉声应道,眼中毫无怨怼,只有绝对的服从和对战术的理解。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环环相扣。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冰冷务实的部署,将整个相州防御体系如同精密器械般组装起来。
将领们凛然领命,鱼贯而出,心中那份因马宗亮败亡而生的惶惑与迷茫,竟在这铁腕整顿和周密布局中,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秩序感和方向感,乃至一丝绝境求生的希望所取代。
众将离去后,杨岩又单独召见了负责后勤辎重的参军和相州本地官员。
他仔细询问了粮草储备的具体仓廪位置、守卫情况。
箭矢的库存数目、每日消耗与补充能力,伤药、布匹、铁料、柴薪等等,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甚至对粮袋的防潮、箭杆的湿度都提出了要求。
“守城之战,七分在守,三分在耗。”
杨岩对略显疲于应付的参军说道,“兀术利在速战,我等利在久持。后勤粮秣,军械补充,便是这久持之根基。”
“若根基不稳,纵有雄关险隘,亦难免覆亡之祸。尔等责任,重于千钧!”
参军和官员们汗流浃背,连声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