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亦是肺腑之言。”
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杨岩此计,乃是阳谋。他料定我军新疲,难以迅速出击,故以此诏相逼,将难题抛给我等。”
“若我遵令出兵,则正中其下怀,我军必损兵折将,实力大损,无论胜负,皆于他有利。”
“若我抗命不出,他便有借口放弃河北,将北狄这头猛虎的注意力引向我河东,陷我于独木难支之境地,更可借此在朝廷面前,将坐视中原蒙难的罪名扣在我们大殷头上!”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自信的弧度:
“不过,他杨岩,终究是小瞧了我赵暮云,小瞧了在座诸位与敌偕亡的勇气,更小瞧了我们这支百战余生的铁军!”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山河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代州的位置,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出兵,是必然要出的!兀术肆虐,异族兵临城下,我赵暮云岂能作壁上观?”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去强攻幽州坚城,更不是按他杨岩划的道走!”
“武尚志!”
“末将在!”武尚志踏步出列,声如洪钟。
“我命你率五千精骑,多带旌旗锣鼓,即日出大行山,东进曹州、雄州一带!”
“你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是虚张声势,摇旗呐喊,做出我大军东进的姿态!”
“不断袭扰北狄粮道、哨探,遇到小股敌军,可相机歼灭,但若遇其主力,许败不许胜,立刻远遁,利用骑兵机动性与彼周旋。”
“我要让兀术知道,我赵暮云的兵马动了!他的后院,没那么安稳!但要让他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和主力方向。”
“末将得令!”
武尚志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他最喜欢这种灵活机动的任务。
“唐延海、郭洛!”
“末将在!”
“你二人负责,全力加速步卒休整与编练!督促后勤,补充甲杖、箭矢、粮草,特别是攻城器械和守城物资,要日夜赶工!”
“我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一支恢复杀气、装备齐全的雄师!”
“是!定不辱命!”唐延海、郭洛齐声应道。
“奚胜、柳毅!”
“末将在!”
“加强代州、忻州乃至晋阳府各处关隘、城池的防御!”
“多备擂木滚石、火油金汁,检修城墙,清理射界!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河北崩溃,我们要能凭险固守,挡住兀术西进之路!”
“遵命!”两人神色肃然。
“纳木措,桓武!”
赵暮云看向这两个忠诚的异族首领,语气郑重,“烦请你们督促各部勇士,加紧休养战马,恢复体力。”
“未来大战,无论是出击还是防守,你们的铁骑皆是我军中流砥柱!”
“赵大人放心!长生天的子孙,不会在朋友需要时退缩!”纳木措抚胸行礼,郑重承诺。
“刘蟠、曹骏!”
“末将在!”
“你二人负责与新兵编练事宜,同时严密监控河东各地,尤其是与河北接壤的州县动向!”
“谨防北狄细作渗透,也要……留意奉朝密探以及其他各方势力的暗中活动。”
“明白!必不负大人所托!”
分派已定,众将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赵暮云和一直沉默的沈千。
赵暮云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相州的位置,眼神幽深。
“杨岩啊杨岩,你想稳守河北,借我之力牵制兀术,还想重新拿回西京……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确是我生平劲敌。”
赵暮云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冷冽,“可惜,你我都明白,这天下棋局,非止河北一隅。”
“你想拖住兀术,等我与他在幽州城下拼个你死我活?想得倒美。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转向沈千,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传令给我们在京城和河北的人,动用一切能用的渠道,大肆散播消息。”
“就说我赵暮云感念国恩,已尽起河东精锐,厉兵秣马,不日将出大行山,东进幽州,与兀术决一死战!”
“要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最好能让兀术的探子都知道!”
沈千疑惑:“大人,这是……?”
赵暮云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要让兀术疑神疑鬼,不敢全力南下,也要让杨岩摸不清我的真实意图。”
“同时,再给韩忠去一封密信,告诉他,不必急于求成与秃发乌弧决战了。”
“让他稳扎稳打,以最小代价解决银州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最大程度地保存我军实力!未来大战,河东的军力至关重要!”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沈千领命而去。
赵暮云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在代表北狄、大奉、西京以及自己势力范围的区域间缓缓移动。
河北的烽火狼烟,杨岩的复出掌权,朝廷的步步紧逼,西京的潜在威胁……
所有的压力如同重重乌云汇聚而来,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和坚定,如同在黑暗中蛰伏的猛虎,等待着属于他的时机。
“杨岩,你虽是劲敌,谋略深远,但终究是受困于朝廷这艘破船,处处掣肘。而我……”
他轻轻敲了敲代州和河东的广阔地域,嘴角泛起一丝冷傲,“进退攻守,尚有辗转腾挪的余地。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我们……来日方长。”
窗外,代州的天空高远,已有初冬的肃杀之气。
北方的战鼓声愈发急促,西方的暗流汹涌澎湃,而东方的算计与博弈,也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悄然升级。
一场更大规模、更加复杂的风暴,正在急速酝酿之中。
......
相州,征北大将军行辕。
昔日马宗亮的中军大帐,如今已彻底换了气象。
帐内原本奢华的装饰被撤去,只留下必要的军事舆图、沙盘和令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刷桐油和墨锭混合的气息,冰冷而肃穆。
杨岩端坐于帅位之上,未着耀眼的明光铠,仅一身玄色铁甲,肩披深色大氅,腰悬那柄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天子剑。
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缓缓扫过帐下济济一堂的将领。
这些将领,大多是马宗亮的旧部。
此刻一个个神色复杂,有对新帅的敬畏,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严苛军纪的本能抵触,也有源自败军之将的羞惭与不服。
“本帅,杨岩。”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帐内略显压抑的空气,“受陛下危难之托,总督河北军事。今日召见诸位,只言一事——军纪!”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鼓舞人心的口号,直接切入核心,冰冷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力,威逼每一位将领。
他拿起桉上一卷墨迹未干的名册,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数九寒冬的北风:
“前军左营校尉,张奎!”
他念出这个名字,帐内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