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秋白赶到的时候,大殿之中一片狼藉,已经不见了牧青白的影子。
殷云澜独坐在御前台阶上,一缕发丝徒然零落在眼前,看起来十分狼狈。
殷秋白赶忙紧走到姐姐跟前蹲下,杀气腾腾的问道:“牧青白对陛下动手?”
殷云澜见了妹妹脸上生气的样子,心中阴郁祛散了不少。
“他也得有那个本事。”
殷秋白心头一松,是自己关心太急了,但看姐姐脸上憔悴的疲倦,心头像是被揪起来了似的。
殷秋白张开双臂,轻轻将姐姐抱在怀里。
殷云澜一怔,随后安然偎在妹妹怀里。
管他洪水滔天,此刻宁静才是最为宝贵的。
殷秋白哼着童谣,轻轻拍打姐姐的背。
此刻大殿之中,寂静无声,只余安宁的小曲。
……
“有没有人来关心一下我啊!御史台呢?皇帝当庭殴打镜湖书院的三等教授,有失君威国体啊!”
狱头把牢房敲得梆梆作响,指着牧青白严厉喝道:
“肃静肃静!再吵就往你这塞一个龙阳!”
说着,狱头将一个老头送了进来。
老头连忙转身对狱头说道:“牢头,我可啥事儿都没犯啊,你可不能搞连坐啊!”
“少废话,你也不是啥好玩意儿,进去!”
狱头推了老头一把,老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尴尬的对牧青白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话说,你得罪了大人物?”
“你怎么知道?”牧青白疑惑的问道。
“老头子我也得罪了大人物。”老头骄傲的抬起头:“这个牢房就是用来安排咱们这样的人嘞,主要是大人物们还没想好该给咱们定个啥子罪名,所以先把咱们关进牢里。”
“你都进来蹲牢狱了,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一把年纪,风烛残年,还能闹点动静出来,当然值得骄傲,要是不声不响,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那才真是浪费人生!”
牧青白失笑道:“你这人生观倒是有点通透得莫名奇特啊。”
“不奇特也没法进来嘛哈哈!我跟你说,我得罪的那位大人物可不得了,那是大名鼎鼎的京官,可不是寻常司衙里的小掌兵,那是有资格上朝的朝臣!”
老头炫耀起了自己进来的始末,倒也不能算是被欺负了,他见别人家里炖着肉,闻着香味儿就偷摸进了人家厨房,把一锅肉吃了个精光,还把一壶酒酿喝了。
本来走了也就罢了,这老头吃饱喝足犯困了,就在厨房睡了一觉,被其家奴发现,扭送衙门。
衙门的官老爷因为苦主是朝臣这一缘故,不好用偷盗这等量刑轻的罪名给老头定案,于是先将老头扔到这牢里。
“诶,小伙子,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我得罪的人可不小,比起你这事儿来要大上不少,你还有机会走出去,我嘛,估计能换个好死!”
“说说,说说,老头要是有幸出去了,以后也学学你,说不定还能在世人说书的故事里留一笔嘞!你是偷钱了,还是偷人了?”
“没啥,给某位大人物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而已,只是这枚种子自带恐惧效果。”
“啥种子这么厉害?你掏出来我见识见识呗!”
牧青白张口欲言,突然心里生出一丝微妙,于是先闭上了嘴,狐疑的看着老头。
“咋啦?”
老头平平无奇,一张口乡音浓重,完全像是个庄稼汉似的。
牧青白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只是想起好似好久之前,又或者不久之前,一件板上钉钉的死罪,因为我一时多嘴卖弄,给我平冤了。”
“那不是好事吗?”
“如果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当然是好事,但是对我嘛……哎呀,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理解不了。”
“嗐,你不说,咋知道老汉我不能理解嘛?咋啦,难道这是个秘密,本来就不应该被人知道?那真是矛盾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这样就闹不了动静了。”
“没什么不应该被人知道的,如果不被人知道,知识存在本就没有意义。”
老头惊讶道:“小伙子,你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啊!”
牧青白给老头述说了一个观点,六个概念,两种阶级,并做出了解释。
老头摸了摸胡须,抿着唇有点不太满意:“太深奥了,太难懂了,你光说这些概念阶级,寻常百姓都听不明白,听得明白的人只知道你是个有悖逆之心的反贼,没意义啊!”
牧青白有些意外:“没意义吗?”
“当然啊,你想啊,我忙碌一天一月一季一年,为了什么?”
牧青白回答道:“为了吃饭?”
“没错啊!百姓就是为了温饱活着而已,大家都饿着肚子,谁会想着这些深奥的东西?人忙忙碌碌,就为了今日的米价,盐价,要是富足一些还能关心一下肉价。”
“你说的这些东西,就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大海时刻泛起海浪,一茬接着一茬的,石子儿投进去激起那一点浪花够让谁注意的啊?很快就会沉寂下去的。不过你的这一套理论,倒是足以让当权者害怕。”
牧青白笑道:“可我要做的就是让当权者害怕啊!”
老头抓了抓发髻,抓出来一只跳蚤,忽然笑了起来:
“嗨呀!你瞧,你就像是这只跳蚤。”
牧青白疑惑的问道:“你骂人呢?”
“哎呀,不是,老头子嘴笨,不知道咋说好,只是觉得像,就这样说了。”
牧青白又问:“怎么像了?”
“跳蚤在身上叮咬会又痛又痒的,但是时间一久,就会发现跳蚤其实没有那么厉害,也就是肌肤上的一时痒痛。既然不是深入心肺的东西,自然不会让人怕的。当权者不全是蠢猪,他们会意识到的。你呀,弄出这点动静,看似很大,但很快就会被人当成跳蚤!”
牧青白皱起眉头。
老头拍手笑道:“哎呀,我想到了,你刚才把这理论比作一个种子,小老儿觉得非常好!你想要人深刻记住你,那就把这一颗种子种到天下百姓的心头上不就是了?”
牧青白忽感灵窍顿开,“你的意思是,现今社会的生产力不够,不足以支持这一套理论的实践,如果提升科学生产力,民众的意识就会觉醒?”
老头苦恼的皱起眉头:“你瞧瞧你,你又开始说一些深奥的话了!”
“换言之,就是让百姓们都吃饱!”
老头握拳一砸手心:“对咯!说点人话也不难嘛!”
牧青白摇摇头道:“时间跨度太久了!再说了,现在当权者已经害怕了,我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可以让当权者更害怕,做出最激进的那一步!”
“什么火?”
“我把这枚种子保存下来,等到将来生产力足够的时候,这枚种子可以发芽的时候,它就会破土萌发,而且,我要让当权者看到这一幕,她就会更加害怕!”
“你要怎么做?”
“把种子送出去,先种在一批人心里。”
老头疑惑的问道:“你现在身处监牢里,你要怎么把这枚只存在你心头的种子送出去?”
牧青白看向老头。
老头连忙摆手:“你别看我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做不了那么大的事儿。”
牧青白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睡下,“事已至此,先睡觉吧,哦对了,开饭了记得叫我。”
老头见他背过身去,悄悄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拆开盖帽,一股似有若无的烟气冒了出来。
只片刻,老头就合上了盖帽,然后起身抬手拂过牢门,门上的锁下一刻便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