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后宫暗潮涌动,前朝波澜丛生中,如指间沙般漏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
腊八节宫中依例设宴,余少云依旧带着嫔妃、外命妇赏梅,程式与往年一般无二。
不料晚宴正酣时,选侍秦香兰忽然身子一软,直直栽倒在地。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随即跪地扬声:“恭喜陛下,秦选侍已有一月余身孕!”
殿内霎时静了静,众臣旋即齐齐叩贺:“恭喜陛下!”
选秀入宫未满一年,已有吕书妍、曹予衡接连有孕,如今秦香兰再添喜讯,帝王子嗣渐丰,确是桩稳固朝局的大好事。
萧浔龙颜大悦,当即下旨晋秦香兰为良人。
满殿喜气里,余少云指尖却悄悄掐进了掌心。
御医局每十日一回的平安脉案从无错漏,可吕书妍三人有孕之事,竟全是事发后才由旁人揭晓,她对这班太医的掌控,分明已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
余少云重整御医局的手段,谢知意让霜降稍微打听了一下,却也没有探出太多头绪。
腊月十二这天,霜降给她带来了别的消息,“娘娘,贺太医这阵子去永安宫婉贵仪的院落,勤谨得有些不同寻常。”
谢知意正临窗临摹字帖,狼毫顿了下,在纸上留下个墨点,“婉贵仪与康嫔都在永安宫,分住不同院落,贺太医奉命给她们调理身子,勤些也正常。”
“不一样,娘娘。”霜降凑近几步,“康嫔身子明明更弱,可贺太医去康嫔院落的次数远不及去婉贵仪那里,尤其腊月以后,他几乎日日都往婉贵仪的院落去。”
谢知意蹙眉,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日日都去?这可确实有些蹊跷。婉贵仪近来可有什么异样?”
“没说有什么异奴,倒是说,婉贵仪最近气色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与之前病恹恹的模样大相径庭。“霜降答道。
“贺太医的医术挺不错的,能把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调理得如此见好,倒是难得。”谢知意落笔,将纸上那团墨点,画成了一朵梅花。
“娘娘,这事我们不管吗?”霜降问道。
“我们要怎么管?”谢知意反问她道。
“是不用管吗?”霜降又问道。
谢知意轻轻笑了笑,“让谷雨进来伺候,你去找芒种,她给你留了冰糖葫芦。”
霜降欢呼雀跃地出去了,“谷雨,娘娘让你进去收拾桌子。”
谷雨笑着掀帘进屋,“娘娘。”
谢知意把霜降刚禀报的事,跟谷雨说了。
谷雨眉头紧蹙,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贺太医这是昏了头吗?婉贵仪是陛下的妃嫔,他一个太医,竟敢存不该有的心思?”
“也许是医者仁心,也不一定有这种心思,但防范于未然。”谢知意拿过暖手炉,拢在怀里,“婉贵仪本就不是念情分的人,她的生死,不必放在心上,可是贺铮是秦商花了十几年功夫才安插进御医局的棋子,如今正是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断不能让他折在这种荒唐事上。”
“娘娘想提点他?”谷雨忧心忡忡,“可这种事一旦挑明,怕是会适得其反。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窥出端倪,刻意渲染,坐实了他们有染的罪名,到时候别说保不住贺铮,秦大人那边经营多年的势力都会被这桩秽乱宫闱的案子连根拔起,陛下盛怒之下,咱们怕是也难脱干系。”
她最怕的,就是这团野火会烧到谢知意身上。
“提醒是必须的。放任不管,贺铮只会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到最后不仅是他自己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所有跟他牵连着的人,都会被拖进这潭浑水。”她在锦凳上坐定,指尖轻轻叩着扶手,“但这话不能由我们来说。你让陈进忠连夜给秦商递个信,就说永安宫的梅花开得太艳,招了不该来的蜂蝶,让他赶紧把自家的‘蜜蜂’领回去,别在旁人院里乱采。”
“万一贺太医被情爱迷了心窍,连秦大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怎么办?”谷雨总觉得这事不好劝。
谢知意沉默片刻,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卷着枯枝撞在窗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想起那些话本子里为情所困的痴人,最终多半落得个肝肠寸断的下场,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若他真是这般不知死活,那就只能找个由头,打断他的腿。对外只说他雪夜问诊时不慎摔断了腿骨,需静养半年。”
断了腿,自然没法再日日往永安宫跑;禁足静养,正好能让他在病榻上好好醒醒神。
“舍了一条腿,总好过满盘皆输。”谢知意指尖划过暖炉上的缠枝纹,“秦商不是糊涂人,他会知道怎么做才最好的。”
“奴婢明白了。”谷雨点头。
“婉贵仪那边也得有个人盯着,免得她仗着贺铮的殷勤,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让我们的人多留意,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谢知意交待完事情,就去了暖阁。
腊月十四,天刚蒙蒙亮,永安宫婉贵仪的院落里便已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粗瓷瓦罐在炭盆上咕嘟作响,乳白的热气氤氲着。
婉贵仪汪惜巧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沉香木嵌檀香籽手串。
手串是贺铮前几日送来的,说是用陈年沉香木与檀香籽打磨穿制而成,每日摩挲能安神定气,凑近鼻尖轻嗅,还能闻到一股清苦中带着温润的药香,最是适合她这常年病弱的身体。
“画屏,什么时辰了?”婉贵仪问道。
“回主子,巳时初三刻了。”画屏答道。
“去把茶泡了,贺太医就快要来了。”婉贵仪眼含期待地看着门口。
画屏张张嘴,欲言又止,轻叹了口气,出去泡茶。
可是巳时正到了,那熟悉的青色身影却始终没出现在院门口。
“贺太医怎么还没来?”婉贵仪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往日这个时辰,贺铮早已坐在对面的梨花木桌前,一边为她诊脉,一边说着些宫外的趣闻。
他的声音温润,像春日里的细雨,总能让她枯寂的心湖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