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张柏仁的声音在院内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张柏仁上前,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复杂:“我云游至此,听闻你在这沉阳城安了家,特来寻你叙旧。怎料到,刚到城主府,便听闻你竟在此处蒙冤受屈,着实令人意外。”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孙悟空,问道:“你……没事吧?”
孙悟空闻言,那股子“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指着周围噤若寒蝉的城卫司残留人员,唾沫星子几乎能溅到人脸上:“我呸!不是老子本事不行,是这帮孙子不讲规矩!
老子规规矩矩在聚仙阁帮秦掌柜炼丹药,他们倒好,弄死个人就敢往老子头上栽赃,狗屁的证据拿不出来,上来就锁人,还有那个叶家,几个腌臜泼才,鼻孔朝天,比老张你还能装蒜!”
他巴拉巴拉,唾沫横飞地把叶家如何仗势欺人、城卫司如何不分青红皂白抓人、秦清婉如何被严刑逼供添油加醋地控诉了一遍,末了,重重一哼:“今天他们不给老子和聚仙阁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事没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信不信老子掀了你这城卫司?!”
周围城卫司的人听得面如土色,腿肚子直哆嗦,就差给这位爷爷跪下了。
“老孙!老孙!稍安勿躁!”
张柏仁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作势要暴起的孙悟空,劝慰道:“你瞧瞧你,还是这副火爆性子!都半步大罗的人了,这点火还压不住?气大伤身!莫气,莫气!”
他拍了拍孙悟空的后背,帮他“顺气”,继续说道:“为兄我在城主府听说此事时,也是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即刻来替你出气。但一来,你本事大,想来也吃不了亏;二来嘛……”
他目光瞥向旁边大气不敢喘的穆洪山,声音平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穆城主方才已然向我说明,那恶意构陷于你的徐队长及其爪牙,已经伏诛,就连那幕后兴风作浪的叶府,也在不久前那血屠夫作乱中,全府上下……尽数殒命了!说来也可叹,那些凶神恶煞之辈,转眼便成了他人屠刀下的冤魂。至于城卫司其他人和穆城主他们,与此事并无牵连,你又何必迁怒于无辜?”
穆洪山一听这话,如闻仙乐,感激涕零地看向张柏仁,这位张前辈真是菩萨心肠啊。
他赶紧上前几步,对着孙悟空就是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无比:“孙前辈息怒!都是穆某管教无方,御下不严,才让那起子蠢才受人蒙蔽,让前辈和聚仙阁受了天大的委屈,穆某在此,给前辈赔罪了,万望前辈大人有大量,莫要气坏了身体。那帮该死的祸首,确确实实都已伏法。”
孙悟空被张柏仁拉着,又听了这番话,那汹涌的“怒气”才算慢慢平息下来,他狐疑地眯起金色的眼睛,盯着穆洪山:“真的都死了?叶家也死光了?”
张柏仁在一旁轻轻颔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无奈和“死者为大”的淡然:“千真万确。那血屠夫凶威滔天,叶府首当其冲……”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穆洪山也连连点头,赌咒发誓:“真的!前辈放心,沉阳城上下皆可作证!”
“哼!”孙悟空这才重重哼了一声,虽然还板着脸,但那股子要掀桌子的劲头明显消了。
他目光扫过旁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秦清婉,又想起了自己的炼丹炉和聚仙阁的牌子,声音低沉:“这事儿算他们倒霉死干净了,但我聚仙阁秦掌柜受的伤怎么说?聚仙阁的损失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赔!必须赔!”穆洪山几乎立刻笑道,拍着胸脯打包票:“前辈放心!秦掌柜所有伤势,所需灵药珍材,一律由我城主府库供给,聚仙阁一切损失,包括名誉损失,城主府全力赔偿,并且,晚辈立刻亲自书写告示,昭告全城,为聚仙阁和孙前辈您洗刷冤屈,严正正名,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看到穆洪山态度如此“端正”,孙悟空脸上那最后一丝“冰霜”终于消融了些。
他撇了撇嘴,又看了看张柏仁,嘟囔道:“这还差不多,算你们识相……”
张柏仁微微一笑,抚了抚白须:“如此处理,还算公允。”
“哼!”孙悟空鼻孔朝天,算是默认了。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在场城卫司的幸存者们,无不偷偷抹了一把冷汗,看向穆洪山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城主大人简直是在替他们所有人扛雷啊!
这时,张柏仁转向孙悟空,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浊气已出,老友难得重逢,走,我们找个清净地方喝一杯去!”
穆洪山在一旁眼睛一亮。
不等孙悟空答话,他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比赤霞酿还要热情的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两位前辈!两位前辈!何必另寻他处?晚辈不才,已在城主府内略备薄酒陋席,两位前辈故友重逢,实乃沉阳城之幸事,请务必赏光,移驾城主府小坐!一来,张前辈今日为沉阳城除去凶魔,护佑一方安宁,恩同再造,晚辈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二来,也为孙前辈和聚仙阁今日所蒙冤屈压惊,恳请两位前辈给晚辈这个机会,聊表寸心!”
他姿态恭谦,情真意切,目光在张柏仁和孙悟空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期盼。
张柏仁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看向穆洪山:“这……穆城主太客气了。我二人叙旧,怎好叨扰贵府?”
“前辈说的哪里话!”穆洪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能邀请到前辈光临,是城主府天大的福分,何来叨扰一说?莫不是嫌弃晚辈府上粗茶淡饭?前辈,请务必给晚辈这个面子!”
他姿态放得不能再低。
孙悟空在一旁看着穆洪山急赤白脸的样子,再看看张柏仁那副“为难”的样子,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带着点痞气:“呵!老张,你磨叽啥?有酒不吃白不吃,城主请客,必然是好酒好菜!走了走了,正好老子肚里馋虫也被钩出来了!”
他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替“磨叽”的张柏仁做了主。
穆洪山闻言大喜过望:“多谢孙前辈,多谢孙前辈,张前辈,您看……?”
张柏仁见“老友”都这么“豁达”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对着穆洪山点了点头:“也罢……那就有劳穆城主了。”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穆洪山差点乐得蹦起来,赶紧侧身恭请,“前辈们请,请随晚辈来!”
孙悟空这才对旁边的城卫司人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秦清婉小心送回聚仙阁妥善安置。
随即,张柏仁、孙悟空、穆洪山以及两位作陪的天仙供奉,化作数道流光,转瞬便回到了城主府那座奢华的大殿。
精致的玉盘珍馐早已流水般奉上,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漾出诱人光泽。
穆洪山完全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亲执酒壶,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不断替两位“前辈”斟酒布菜,妙语连珠地活跃气氛。
两位天仙供奉也极尽恭敬,适时搭话,将一场便宴烘托得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
张柏仁和孙悟空推杯换盏,言语间谈及数十万载来各自闯荡的沧桑。
张柏仁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讲述着些无关紧要的见闻,末了,轻轻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孙悟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说来还是老孙你好啊,觅得一处地界,开间丹坊,不求闻达,只求安稳清静。采药炼丹,细水长流,每日踏踏实实,反得了大自在。不像老夫,看似云游万界,实则漂泊无定,如那无根浮萍,无处生根落脚啊。”
孙悟空正抱着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灵禽翅啃得满嘴流油,闻言,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咽下肉,又灌了一大口酒,用油光锃亮的手背一抹嘴,斜睨着张柏仁,瓮声瓮气道:“放屁,你羡慕个球?你想安定,谁还能拦着你不成?仙界这么大,哪儿不能扎根?”
“唉……”张柏仁端起酒杯,看着清冽的酒液,脸上的落寞更深了一层,“谈何容易。寻一处清净福地不易,更要命的是,少了能说话的老友,一人独居,未免太过冷清了。”
他话语低沉,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安身立命之处。
穆洪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他的机会啊。
他刚要张口邀请,孙悟空却猛地一拍桌子,说道:“你这老糊涂!想那么多干嘛?老子不就在沉阳城吗?!你留在这儿不就得了?离老子近点,隔三差五还能来蹭你几壶好酒喝,省得你老小子在外面云游,被人当肥羊宰了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粗鄙,但那股子对老友的关切和情义却是不假。
穆洪山立刻紧随其后,脸上堆满了十二万分的真诚与恳切,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发颤:“张前辈,孙前辈所言句句在理啊,沉阳城虽非仙家大城,但也山清水秀,灵气还算充裕,若前辈不嫌弃这里僻陋,愿意在此驻足,那实乃沉阳城百万生灵之福,更是穆某毕生之所求!”
他站起身,对着张柏仁又是深深一揖,“晚辈斗胆,愿以城主府太上客卿之位虚席以待,此位份超然,只在高阁,不受俗务琐事叨扰!前辈只需坐镇此地,便如定海神针,可威慑八方妖邪,庇护一城安稳,前辈一切用度、修行所需,城主府必倾尽全力供给。
若前辈应允,晚辈在此对着心魔起誓,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前辈只管在此如孙前辈一般,享那清福,做那闲云野鹤即可,沉阳城,便是前辈的道场所在!”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又恳切无比,眼睛死死盯着张柏仁,心脏狂跳,等待最后的判决。
孙悟空也在一旁猛点头,咧着嘴,难得地帮腔道:“就是!老张你看,穆小子都说了,太上客卿,听着就威风!平时啥屁事不用管,白吃白喝还有人供着,老子炼丹挣得那点仙晶还不够赔药材钱呢,哪像你这么舒坦!再说了,”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穆洪山,“穆小子,咱可说好了,老张要是留下当那啥客卿,聚仙阁那边,你得多看顾看顾,老子炼丹炸了炉,也有个兜底的不是?”
穆洪山狂喜,斩钉截铁地保证:“孙前辈放心,只要张前辈答应留下,沉阳城内,聚仙阁便是受城主府特别庇护之地,若有所需,必倾力相助,一切麻烦琐事,绝不烦扰到两位前辈清修!”
孙悟空这才满意地嘿嘿笑了一声,用肩膀撞了一下还在“沉吟”的张柏仁:“听见没?老张,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儿找去?给句痛快话!别让穆小子和老子干等着!”
张柏仁看着眼前殷切无比的穆洪山,再看看旁边“挤眉弄眼”极力撺掇的孙悟空,端起酒杯,又缓缓放下,手指在光滑的玉石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了几下。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只闻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
张柏仁终于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扫过穆洪山那紧张期待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
“老友相聚……确为人生快事。穆城主盛情相邀,拳拳赤心可见……老友又百般相劝……”
他顿了顿,在穆洪山几乎要屏住呼吸的瞬间,脸上露出一抹仿佛下定决心的无奈与释然交织的笑意。
“……罢了。”
“既是缘法如此……”
张柏仁对着穆洪山,轻轻颔首,一字一句,清晰地响彻大殿:
“那老夫……便在此叨扰穆城主了。”
“轰!”
仿佛一枚定心石坠地!
穆洪山只觉得一股狂喜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直冲天灵盖,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成了!成了!
他猛地躬身到底,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多谢张前辈,沉阳城上下,永感前辈大恩大德!”
这一天,随着这一顿酒,沉阳城中,城主府便多了一位太上客卿。
聚仙阁也多了一位站在背后的大人物,无人再敢轻易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