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英仔细的想了想一路来看到的景象。
到处都是冻死的尸体，很多哪怕是死的时候，依旧是袒胸露乳，因为穷，穿不起衣服。
没人管，哪怕是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全部都死绝了，也没人管，阖家死绝而无人收殓。
这不是一处景象，而是整个陕西，处处都是这样的景象。
一两百万乃至更多的灾民，光是解决他们吃饭的难题，都已经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了。
明年的收成不必担忧？洪涝灾害不必担忧？明年陕西的明人必定可以丰衣足食？
怎么可能？
只是感受到手臂火辣辣的疼痛之感，贵英即便是压根儿一点都不相信，但嘴上还是没有反驳。
不过在这之后，贵英倒是学乖了不少，没敢再和卢象升硬碰硬了。
为了逞口舌之利吃皮肉之苦，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而且他也很想看卢象升的笑话。
等到明年，陕西又遭了灾，叶狗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变成虚妄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嘲笑一下卢象升。
你不是说叶铭猛的不行吗？崇祯二年的陕西绝对不会遭的灾吗？即便遭灾也能安然度过？
你在放什么屁？
过了平凉府，他就发现平凉府附近，没什么流民了。
他当时很想问为什么，但是很快他就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到了平凉府，不算到了关中平原，但也很近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陕西最平，也是最富庶的地方。
在平凉附近，有一条渭水最大的支流，可以说是陕西最关键的河流之一。
他们在泾河的河畔，发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全都是明廷的百姓。
一看就是流民，因为他们身上衣服十分单薄，有些甚至大冬天的，什么都没穿，就这样赤膊上身，在挖土、运土、抬石头。
他们拿着锄头、铲子、簸箕，喊着号子，极其卖力。
最他娘离谱的是，这些人一个个热情高涨，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牛劲，一点都不像是在磨洋工？
“穿这么点，还干这么重的活，不得冷死啊？你们的这位丰城伯，也是够狠心的。”贵英忍不住说道。
卢象升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万分感慨，这种事情，恐怕也就只有先生能够这么快做成，还能做的如此之好。
先生的事功学问，他是领教过的，管理这两百万人，一味怀柔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先生一定会给他们设定一些规则，让他们发现，认真做事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没按照先生的想法做，他们一定会很惨很惨。
他这个卢阎王为什么会有阎王的称号，完全就是因为他学先生。
“贵英，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吗？饥寒交迫饥寒交迫，两者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危险，这些人一个个面色红润，显然都能吃饱，吃饱的人有力气干活，干活的人是不会觉得冷的。”
“难不成穿着棉袍干活？能干得动？”
贵英嘴角一勾：“想要穿着棉袍干活，也要有得穿嘛！”
卢象升笑道：“当然有的穿，从草原搞回来那么多的牛羊，难不成那些牛羊的皮毛，不能做成袍子，不能保暖？”
贵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心中郁闷不已。
卢象升这小子，说话总是这么喜欢戳心窝子。
他郁闷的转过头，在囚车内看着外面的光景。
天寒地冻，却没有雪，如果有雪，明年倒是有可能是一个丰年。
泾河两侧的田地，按理讲应当是陕西最丰茂的田地之一，但此时此刻，田地龟裂，田里的豁口裂隙，足足有拳宽！
而那些山地，更加惨烈，因为水分的缺失，使得泥土已经渐渐变成了沙子，一阵风吹过，就是黄沙漫卷，人看不到人，会被风沙迷了眼。
就这样的场面，这些沟渠能解决问题？
“仅仅是这些沟渠，解决不了问题。”贵英转移话题，并再度嘴硬。
挖沟渠谁都会，说明不了什么，没有水，怎么挖沟渠都是白搭，当然，这叶铭能够组织如此多的人，心甘情愿的做事，的确还是有些能耐了。
卢象升还是那句老话，“拭目以待。”
贵英这一次倒是没犟嘴，拭目以待就拭目以待。
一路向东而去，处处都是这样的一队队人，他们有的在的修建沟渠、有的在开挖河道，还有的在开山，在挖地、伐木。
贵英咂摸出点味道来了，每隔一段距离，约莫就有泾渭分明的两队人，他们好像各自有各自的任务要完成，一队人的数量，约莫是五千人。
而且看样子，这五千人任务完成与不完成，得到的利益差距极大！所以这五千人不得不卖命干活。
除此之外，每队和每队之间，应该也有竞争机制，做得好的和做的不好的之间，差距也会很大。
后来从卢象升和那些百姓的谈话中，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其中的那些细节，贵英根本难以想象，但巧妙至极，可以让这些人卖力的干活，同时对朝廷感恩戴德，各项工程的进度，也都可以得到保障。
贵英不敢再轻视那个名叫叶铭的人了。
但没过多久，贵英开始畏惧那个名叫叶铭的人了。
他们在经过平凉不久后，见到一条废弃的沟渠。
按照卢象升的说法，此渠的名为广惠渠，是明初修建，距今已经一两百年的时间。
此渠当初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但作用也极为明显，周边的万亩良田，都可以得到的灌溉，收成起码提高了三成！
但是到如今，这道渠却废弃了。
但现在，在这渠道周围，竟然有起码数千人，在这卖力干活，开凿渠道。
有一个胖子，起码三百多斤，躺在一张椅子上，指挥着其他人干活。
到这，贵英都觉得平平无奇，毕竟能召集这些人，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叶铭那么大的一个官，要做这件事，还是非常简单的。
唯一让贵英觉得有些不一般的，是这胖子，这胖子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惹。
那胖子看到卢象升，挣扎着起身，走到卢象升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一脸谄媚的笑道：“大帅辛苦了，不妨休息片刻？小的在泾河捞了不少河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