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以西,五十里,破庙。
秋雨连绵,破败的窗棂挡不住凄风苦雨。雨水顺着瓦缝漏下来,滴在满是灰尘的供桌上,“哒哒”作响。
火堆燃得艰难,冒着呛人的黑烟。
围在火堆旁的几个人,身上穿着沾满泥浆的绸缎,狼狈不堪。就在昨日,他们还是太极殿上虽非极品、却也掌握实权的京官。
礼部郎中、都察院御史、大理寺评事……
如今,他们是丧家之犬。
“啪!”
礼部郎中王大人把手里半块发硬的干粮狠狠摔进火堆里,溅起几颗火星。
“苏御……这个疯子!”
王大人咬牙切齿,声音发颤。
“咱们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柳太尉一死,他就翻脸不认人!抄家!下狱!这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旁边,大理寺评事李大人缩着脖子,烤着冻僵的手,脸色惨白。
“老王,省省力气吧。现在骂还有什么用?范尚书全家都被流放了,咱们能逃出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逃?”
王大人猛地抬头,平时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
“逃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这北玄还是他苏御的,咱们就是通缉犯,早晚是个死!”
“不。”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都察院御史赵大人,突然开口。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画着什么。
“苏御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赵大人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阴狠决绝。
“这北玄的江山,已经漏成了筛子。他苏御想做孤家寡人,那咱们就帮他一把,让他彻底众叛亲离!”
众人一愣,围了过来。
地上的灰尘里,画着一副简陋的舆图。
赵大人的树枝点在了西北角。
“去西北。茫崖都护府。”
“陈康是柳太尉的门生,手握重兵。咱们手里有朝廷的机密,有苏御清洗朝堂的证据。只要咱们到了西北,助陈康竖起‘清君侧’的大旗,西北必反!”
“西北太远。”李大人摇头,一脸苦涩,“几千里黄沙,咱们这身子骨,还没走到就被狼吃了。而且陈康那人粗鄙,未必看得上咱们这些文官。”
“那就去西南!”
王大人指着西南方向。
“霍正郎!那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儿。蜀道天险,易守难攻。咱们去投奔他,帮他出谋划策,割据一方,哪怕是做个土皇帝的臣子,也比在这儿等死强!”
几人眼中闪过意动,却又有些犹豫。
不管是西北还是西南,那是造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而且那两地苦寒偏远,哪有京城的富贵日子?
“要我说……”
一直没说话的一个年轻主事,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很低。
“咱们……不如去南边。”
死寂。
破庙里只剩下雨声。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你疯了?!”王大人瞪着眼,“那是苏寒!是逆贼!柳太尉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咱们去投他?那是自投罗网!”
“真的是苏寒杀的吗?”
年轻人反问了一句。
众人哑然。
经历了这一夜的清洗,只要不是傻子,谁心里没数?柳荀到底死在谁手里,大家心知肚明。
“诸位大人。”
年轻人站起身,指着南方的雨幕。
“咱们现在是什么?是弃子,是逃犯。咱们手里最值钱的,就是脑子里装的这些朝廷机密,是咱们对京城防务、六部运作的了解。”
“谁最需要这些?”
“陈康?霍正郎?不,他们离得太远,够不着。”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名字。
“是镇南王。”
“苏寒有钱,有粮,有兵。他缺的,就是咱们这些懂朝廷、懂京城的‘带路党’。”
“咱们要是把京城的虚实,把苏御的底牌,都告诉苏寒……”
年轻人的眼中闪烁着赌徒的光芒。
“这叫——投名状。”
“苏寒求贤若渴,连寒门子弟都用,难道会拒绝咱们这些送上门的大礼?”
“只要帮他打进京城,推翻了苏御……”
“咱们不仅能活,还能做从龙之臣!把今天失去的一切,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破庙里,呼吸声变得粗重。
仇恨,恐惧,贪婪。
三种情绪在这些曾经的朝廷命官心中交织。
王大人看着地上的舆图,看着那个代表京城的圈。
那是他曾经的家,现在却是要他命的牢笼。
“好。”
王大人咬着牙,一拳砸在地上。
“苏御要咱们死,咱们就让他亡!”
“去南边!”
“把这京城的底裤,都扒给苏寒看!”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破庙的屋顶上,掩盖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破庙外,五百步。
这里的草丛比别处更深,更密。
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一般,无声无息地伏在草丛中。雨水顺着他们黑色的斗笠滑落,滴在手中的横刀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都齐了吗?”
领头的校尉压低了斗笠,声音混在雨声里,几不可闻。
他身旁的一名斥候,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小册子,借着微弱的天光,核对着破庙里的人影。
“回校尉。”
斥候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礼部郎中王成、大理寺评事李进、都察院御史赵普……一共七人,都在里面。一个不漏。”
“很好。”
校尉点了点头,眼神冰冷地盯着那座透出昏黄火光的破庙。
“陛下有旨。”
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刀身乌黑,不反光。
“这些,都是国之蛀虫,是勾结南贼、祸乱朝纲的罪证。”
“要活的。”
校尉舔了舔嘴角的雨水,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明天的菜市口,还需要几颗有分量的脑袋,来给京城的百姓……泄泄火。”
“陛下要用他们的血,来告诉天下人……”
“谁才是真正的奸臣,谁才是真正的大义!”
“上!”
随着一声低喝,数十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冲破雨幕,向着那座还在做着“从龙之梦”的破庙,无声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