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的风突然变了向。
方才还带着竹香的暖气流,此刻竟卷着碎竹片呼啸而来,将红绸吹得猎猎作响,像被谁攥住了尾巴的赤龙。顾清歌刚要回应林捷,眼角余光突然瞥见祭坛左侧的竹丛剧烈晃动 —— 数竿百年灵竹 “咔嚓” 断裂,一个青衫身影踏着碎竹片疾冲而出,衣袂翻飞间,上品仙王境的灵力如潮水般漫开,竟压得周围的剑鸣都低了三分。
“清歌!”
喊声带着少年时的熟稔,却裹着成年后的偏执。李松斯落在祭坛前,青衫下摆沾着第一战区的风沙,鬓角的发丝被灵力吹得凌乱,眼底是翻涌的红。他望着顾清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腰间的灵剑 “嗡” 地出鞘,剑刃映着她嫁衣上的竹纹,像要把那纹路刻进自己眼里。
“表哥?” 顾清歌蹙眉后退半步,下意识握住林捷的手。银镯与玉佩的碰撞声陡然急促,像在预警。
李松斯却像没看见林捷似的,目光死死粘在顾清歌脸上,声音发颤:“清歌,你不能嫁给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 你忘了?七岁那年你掉进寒潭,是我跳下去把你背上来,自己发了三天高烧;十岁你说喜欢竹风铃,我在竹海深处守了半月,才寻到会唱灵歌的竹节;你十五岁突破真神境,是我跑遍第一战区,为你求来凝神草……”
他往前逼近一步,上品仙王的威压如巨石压下,祭坛边的同心竹突然弯下腰,竹叶簌簌掉:“你说过的,等我成了第一战区的领军者,就……”
“李松斯!” 顾清歌的声音冷了下来,腕间银镯爆发出淡青光晕,将他的威压挡在三尺外,“小时候的话当不得真。我与林捷历经生死,早已心意相通 —— 你我之间,只有表兄妹情分。”
“情分?” 李松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冰碴,“那他呢?他不过是个外域来的闯入者!他懂什么?懂你绣竹纹时要留三分空,懂你喝灵茶要加半勺竹蜜,懂你怕黑,夜里总要枕着灵竹枕才能安睡吗?” 他猛地指向林捷,剑刃直指其心口,“他能给你什么?外域的刀光剑影?还是这冷冰冰的灵剑阵仗?”
林捷始终没动,直到剑刃离胸口不足寸许,才缓缓抬眼。逆龙甲的龙纹突然亮起,龙息顺着经脉漫出,在两人之间凝成道淡金屏障。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龙息壤的沉厚:“我能给她的,是与她并肩面对刀光剑影的勇气,是八域为证的安稳 —— 这些,你给不了。”
“放屁!” 李松斯怒吼一声,灵剑突然暴涨三寸,剑气卷起漫天竹浪,朝着林捷劈来。那竹浪里裹着第一战区的风沙,带着他苦修多年的戾气,压得周围的红绸都变了色,像被墨染过的血。
林捷侧身揽过顾清歌,另一只手屈指成爪,龙息在掌心凝成金芒。“砰” 的一声闷响,剑气与龙息撞在一处,冲击波掀飞了祭坛前的灵蝶,蝶翅上的竹粉撒了满地,竟被震得燃起细小的青火。李松斯被震得后退三步,青衫上裂开数道口子,却笑得更疯:“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外域小子有几分斤两!”
他再次挥剑时,剑刃上浮现出第一战区的地图纹路,那是他用无数场血战刻下的印记。剑气扫过竹海,成片的灵竹应声而断,竹节里的灵液溅在红绸上,像泼了串血珠。林捷不闪不避,龙息在周身织成金网,网眼间浮出龙族符文 —— 那是他融合道身后,与龙骨共鸣的力量。金网撞上剑气的瞬间,竹浪突然凝滞,随即 “哗啦啦” 碎成齑粉,连带着李松斯的灵剑都震颤起来,剑穗上的灵珠 “啪” 地裂开细纹。
“表哥!” 顾清歌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收手吧!你赢不了他,更赢不了我心里的选择!” 她望着李松斯,眼底有痛惜,却无半分动摇,“小时候你救我,我记着;你为我寻竹,我也记着。但这些,都不是你拦我婚事的理由。”
李松斯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看着顾清歌紧攥林捷的手,看着她眼底那抹自己从未见过的笃定,突然泄了气。上品仙王的灵力如退潮般散去,灵剑 “当啷” 落地,剑刃插进青石板,溅起的碎石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原来…… 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青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像片脱水的竹叶,“你说过,最喜欢我编的竹笼……”
“那是因为,” 顾清歌轻声道,“那时候我还没见过,有人会为了护我,把龙骨埋进土地,把灵剑铺成红毯。”
老妪拄着竹杖走上前,杖头的青玉球在李松斯脚边顿了顿:“松斯,是顾家对不住你,没教你‘成全’二字。但清歌的路,该由她自己走。” 周围的顾家子弟虽有不忍,却都挺直了腰 —— 他们看得出,顾清歌望着林捷的眼神,比竹海的根还深。
林捷弯腰捡起李松斯的灵剑,用龙息抹去剑刃上的戾气,递还给他时,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叩:“第一战区的天才,不该困在儿女情长里。蜂组织未除,八域还等着人守护。”
李松斯接过剑,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旧痕 —— 那是当年为清歌刻的竹影。他突然转身,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朝着第一战区的方向疾掠而去,只留下句模糊的话,被竹浪卷得七零八落:“…… 祝你们…… 安稳……”
风渐渐平息。被震断的灵竹开始抽出新芽,红绸重新舒展,万柄灵剑的嗡鸣比先前更亮。顾清歌望着李松斯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却被林捷握住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同心锁传来,暖得像龙息壤的晨光:“走吧。”
她抬头,见他眼底映着漫天剑影与红绸,忽然笑了。刚才的风波像场急雨,雨过之后,竹香更清,剑鸣更亮,连同心锁的暖意都浸得更深了。
老妪看着两人相携走向剑路,忽然对着第一战区的方向喊:“松斯小子!好好守你的第一战区!等你立了功,老婆子亲自给你酿‘竹海春’!”
喊声落,竹海深处传来灵竹抽节的脆响,像谁在远处应了声 “好”。八域的风重新暖起来,卷着红绸与剑鸣,推着新人踏上归途 —— 这场婚典,经了风雨,反而更像扎根在龙息壤与竹海之间的树,根须缠得更紧,枝叶伸得更高了。
李松斯的身影没入竹海深处时,风突然变得像淬了冰。他攥着灵剑的手骨节泛白,剑鞘上的竹影被狂奔的气流扯得扭曲,像无数只嘲笑的眼睛。方才顾清歌那句 “把灵剑铺成红毯” 像根毒刺,扎得他心口突突直跳,连带着第一战区的风沙都在肺腑里翻涌 —— 凭什么?他守了她十几年,竟抵不过林捷那小子几场血战?
“呵……”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断竹上,弹回来的回音都带着戾气。青衫下摆扫过被剑气震落的灵蝶尸体,蝶翅上的竹粉沾在衣料上,像扑了层灰。他猛地转身,剑尖在掌心划开道血口,鲜血滴在剑刃上,竟顺着纹路凝成第一战区的布防轮廓 —— 那是他用本命精血拓印的阵眼图,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红光。
三日后,黑域边缘的枯骨林里,腐臭的风卷着磷火,在李松斯脚边绕来绕去。他刚走到骨堆砌成的巨门前,四个黑袍喽啰就从白骨堆后窜出,噬灵藤制成的锁链 “哗啦” 缠向他的脚踝。“来者何人?可知擅闯黑域的规矩?” 为首的喽啰声音嘶哑,面罩下露出的眼睛泛着绿光。
李松斯眼底戾气暴涨,灵剑 “嗡” 地挣脱手掌握,化作道银弧掠过。只听四声短促的惨叫,锁链应声而断,四颗头颅滚落在地,颈腔喷出的黑血溅在他靴底,竟被灵力灼成青烟。他抬脚碾过最后一个喽啰的手指,剑刃抵住对方咽喉:“叫你们首领出来。”
喽啰刚要呼救,一道平淡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不必了。”
巨门 “吱呀” 开启,黑雾中缓缓走出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黑袍边缘绣着暗金色的蜂纹,面具下的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丝毫伤痕,唯有指尖握剑的姿势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他停在三丈外,磷火在面具的沟壑里明明灭灭,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首领没空见废物,有事跟我说。”
李松斯心头一沉,却还是攥紧袖中的玉简踏入门内。甬道两侧的虫眼石壁在他身后闭合,黑暗中只剩两人的脚步声,敲在白骨铺就的地面上,像在倒数。“我有第一、二战区的布防图。” 他猛地掏出玉简,血渍斑斑的玉面上,第一战区的灵脉枢纽和第二战区的竹海阵眼正泛着红光,“包括顾家祭坛下的密道,—— 这些够不够换个位置?”
黑衣人抬手接过玉简,指尖触到玉面时微微一顿。他低头审视着那些血色纹路,指腹碾过 “顾家密道” 四个字,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你带的东西很好。”
李松斯眼中刚燃起一丝希冀,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浇得透心凉:“但还是不够。”
“你说什么?” 李松斯猛地抬头,玉简在他掌心微微震颤,“这可是两战区的命脉!林捷埋龙骨时特意布了障眼法,全外域只有我知道真实数量 ——”
“命脉?” 黑衣人缓缓抬眼,面具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蜂组织要的是整个外域,不是两片随时能踏平的战区。” 他指尖突然发力,玉简上的红光像被掐灭的烛火般黯淡下去,“何况,因旧情来换的投名状,本就是垃圾。”
话音未落,剑光已如冷电劈来。
李松斯只觉脖颈一凉,呼吸骤然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见对方的剑刃正从自己颈间抽离,血珠顺着锋利的剑脊滚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血花。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却在他视线涣散的最后一刻,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 —— 像在看一件早该丢弃的垃圾。
“为…… 为什么……” 他喉咙里涌上腥甜,玉简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裂成两半。那些用背叛换来的布防图,此刻正随着他的生命一同碎成齑粉。
黑衣人收剑入鞘,动作轻得像缕烟。他抬脚碾过地上的玉简碎片,又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李松斯,青衫上沾染的竹粉正被黑血浸透。“废物的东西,不配进黑域。” 他转身走向深处,黑袍扫过白骨堆,带起的风卷走了最后一丝竹香 —— 那是昨夜他潜入竹海,在顾清歌埋灵蝶的土坡上沾的气息。
骨殿深处,黑雾里的身影传来低问:“陈木,处理干净了?”
被唤作陈木的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张清俊无疤的脸。他用布巾擦拭剑上的血,指尖抚过剑柄上刻着的 “赤霄” 二字:“嗯,一个叛徒而已。” 面具被他随手丢在桌上,边缘还沾着李松斯的血,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殿外的磷火突然狂舞起来,像在哀悼,又像在庆祝。黑域的风裹着血腥味灌进来,却吹不散陈木眼底的冷光 —— 有些路一旦选错,就只能用死亡来收场,哪怕这死亡,是他亲手赐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