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小儿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凝固的龙尸,扫过红霄狰狞的脸,扫过诸强凝固的身影。
一个声音:“魂消此界,化为滋养棋盘的尘埃,万劫不复。”
另一个声音道:“此赌局,以众生性命、气运、族群未来为注!老子不服!为何要沦为你们的棋子?”
凝固的时空如同被打破的琉璃罩子,骤然炸裂。
造化小儿道:“别不服气,还要看谁下的赌注大些。”
红霄那庞大无匹的龙尸,带着被彻底冻结的愤怒与不甘,轰然坠向虚幻苍茫的棋盘大地。
那沉闷的撞击声,却诡异地被淹没在随之爆发的狂澜里。
“嗷——!”
龙族那声悲吼裂石穿云,带着切骨剜心、同族惨死的滔天恨意,直冲头顶那冰冷浩瀚、缓缓旋转的星河。
浓得化不开的悲愤与暴戾之气,如同实质的血色罡风,在残存的几条巨龙周身猛烈翻涌,龙鳞摩擦,铮铮作响,迸射出刺目的火星。
为首的老龙,须发戟张,暗金竖瞳里燃烧着焚天煮海的怒火,死死钉在造化小儿那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稚嫩脸庞上,喉间滚动着低沉的、毁灭性的龙吟。
“嘶——!”
几乎是同时,另一股尖锐到足以刺穿魂魄的尖啸拔地而起。
鲛人太后那倾国的容颜此刻因极致的贪婪与凶戾而扭曲,玉如意爆发出刺目的惨白光华,勉强护住自身和身旁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贴身侍女。
她仰望着那无垠冰冷的星河,脚踏着脚下虚幻苍茫、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棋盘大地。
最后,那惊悸万分的目光,死死攫住了悬浮于棋局中央、裂痕如蛛网般刺目狰狞的乾坤鼎残片。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可名状的大恐怖,如同冰冷的深渊之水,瞬间攫住了在场所有生灵的心脉。
这不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而是将自己的命魂、族群的根基气运,彻底押上了一场由眼前这诡异孩童执掌的、以天地为盘的恐怖赌局!
那乾坤鼎的碎片,幽幽旋转,裂痕中流淌着混沌未明的微光,哪里还是什么无上至宝?
分明是涂抹着致命蜜糖的穿肠毒药,是一场赌注!
然而,箭已在弦,贪婪的毒火一旦燃起,便如附骨之疽,再难熄灭。
后退?
在这天地为局、星河为笼的绝境之中,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好!好!好!”
龙族长老的狂笑如同滚滚雷霆,震得虚幻的棋盘大地嗡嗡颤抖,他那庞大的龙躯在盛怒之下反而透出一股惨烈的决绝,“老泥鳅烂命一条,龙族子孙的脊梁,也还没弯过!要赌命?要赌运?我龙族奉陪到底!”
他猛地一探巨爪,爪心之中,一枚光华万丈、内蕴无尽波涛虚影的龙珠缓缓浮现,珠内隐约可见无数龙魂盘旋咆哮,“此乃我龙族万载气运所系,瀚海龙珠!以此为注!赌你造化小儿,能否吞得下我龙族万代薪火!”
龙珠一出,周围本就虚幻的空间更是剧烈扭曲,仿佛有万顷海水凭空而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龙族长老庞大的身躯在龙珠光芒映照下,竟显出几分玉石俱焚的悲壮。
“桀桀桀……”
鲛人太后那扭曲的面容上,贪婪彻底压倒了惊悸。
她玉手猛地攥紧,指尖深深刺入掌心,沁出几缕妖异的碧蓝血丝,目光灼灼地盯住那乾坤鼎碎片,又扫过龙珠,喉咙里发出夜枭般的怪笑,“老泥鳅好魄力!可这赌局,光有蛮力怎行?”
她凤目流转,忽地定格在自己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戾之色闪过,“哀家这双眼睛,生来可观幽冥,能辨阴阳,洞穿世间一切虚妄幻境……”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疯狂的自矜,“今日,便以这‘碧落鲛瞳’为注!赌这乾坤鼎残片,非哀家莫属!”
话音未落,竟见她右手并指如刀,闪烁着幽蓝的寒芒,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那双魅惑众生的眼眸狠狠剜去!
“太后不可!”身旁的侍女彩月魂飞魄散,那声音似惊鸿掠水,带着裂帛般的凄厉,话音未落人已如乳燕投林般扑上前去,纤纤素手欲阻那即将铸成大错的行径。
“滚开!”
声如鲛珠落玉盘却含雷霆之威,鲛人太后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周身蓦地爆发出沛然莫御的妖力。
但见碧波翻涌于殿宇之间,玄色凤袍鼓荡如帆,那股磅礴气劲如海啸拍岸,直将彩月震得娇躯剧颤,口中腥红喷涌如泉,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眼看便要撞在冰凉的玉柱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流光自殿角屏风后疾射而出。
那物生得好生奇异:上半身乃英俊美少年,肌肤胜雪,眉如远黛,偏生一头青丝梳得油光水滑,还别着数朵灼灼盛开的珊瑚珠花,直晃得人眼晕。
下半身却是雪白羊角兽躯干,四蹄踏月,尾似拂尘。
此兽最是爱臭美,哪怕救人之际,也要先甩甩头上珠花,生怕乱了发髻。
但见它轻摆羊角,周身泛起一圈柔和的金光,如铜墙铁壁般横亘在彩月与玉柱之间。
“哎哟喂!”人身羊角兽娇嗔一声,用带着香气的衣袖擦了擦彩月嘴角的血迹,“瞧瞧这血渍,可是污了姐姐的云霞披帛。”
它将彩月轻轻揽在怀里,又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的珠翠,这才慢悠悠转过身,对着怒火中烧的鲛人太后福了福身,声音甜腻如蜜糖:“太后息怒,且听小兽一句劝。”
说罢又扭头对彩月眨了眨眼睛,那对弯弯的羊角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傻丫头,这因果如沧海桑田,岂是你我能随意干涉的?太后此举自有天数定数,你若强行阻拦,不过是徒增劫数罢了。你且看我这对南海珍珠耳坠,可是刚寻来的珍品,莫要让血污坏了这满殿的雅致才好。”
只听“噗嗤”两声令人牙酸的轻响,血光迸现。
两颗犹带着温热、流淌着碧蓝光华的美丽眼球,已被鲛人太后生生剜在指尖。
那空洞淌血的眼窝,直勾勾地“望”向造化小儿的方向,嘴角却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意,将两颗血淋淋的眼珠高高托起,“此注如何?够不够分量?值不值那乾坤鼎一片残角?”
血珠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滴落,砸在虚幻的棋盘上,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腾起缕缕妖异的青烟。
那景象,说不出的诡异、血腥、疯狂!
连狂怒的龙族长老,也为之一窒。
彩月咳出的血珠溅在青玉地砖上,如撒了一把碎珊瑚,倒与人身羊角兽头上的珠花相映成趣。
这兽此刻正对着鎏金镜理鬓,指尖拈着枚珍珠耳坠转了两转,忽然回过头来,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长老瞧这耳坠成色如何?南海鲛人新贡的,倒比太后凤冠上的还圆润些。“
龙族长老手按剑柄的指节泛白,龙须因怒意微微颤动,偏生听得这话竟一时语塞。
只见鲛人太后玄袍翻飞如怒浪,发间金步摇断了一支,珠串散落在地,倒似她此刻崩裂的威仪。
那人身羊角兽却跪坐在彩月身侧,用一方绣着并蒂莲的软帕替她拭血,帕子染上猩红,她便蹙着眉抖了抖,像是嫌那颜色污了绣工。
“血光之灾最是煞风景。”
她絮絮说着,从袖中摸出面小银镜照看自己妆容,“前儿刚请螺女新绘的远山黛,可不能叫这血腥气熏花了。”
说着竟从腰间香囊里取出粒蜜丸,喂进彩月口中,“你且好生歇着,瞧你这唇色,倒比我胭脂匣里那支‘醉流霞’还黯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