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眼中神采急速黯淡下去。
庞大的龙躯再也无法维持人形,金光爆闪中,显露出伤痕累累的青色龙身,轰然砸落在金殿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龙血泊泊涌出,那带着淡淡金辉的血液,竟被地面上残留的暗红藤蔓贪婪地吸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
“不!”
龙王悲吼,珊瑚权杖上的明珠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几乎要炸裂开来。
龙族其余几条真龙亦是悲愤长吟,龙威狂暴,整个蟠龙锁海阵光芒大盛,暂时将狂暴的血藤逼退数丈。
鲛人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彩月更是捂住了嘴。
连狂态毕露的红霄,看到他陨落,眼中也掠过一丝异色,随即又被更深的狠厉取代。
金殿最高处,造化造化小儿小小的身影依旧悬空而立,金袍上的日月星辰缓缓流转。
他静静看着下方庞大的龙尸,看着那泊泊流淌、正被血藤贪婪吸食的龙血,看着悲愤欲绝的龙王和狂暴的群龙,看着眼中凶光更盛的青鳞,看着神色变幻的鲛人……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心头发冷的厌倦。
够了!
这场因“乾坤鼎”的闹剧,这场在破碎界域中上演的厮杀,该结束了。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着整个混乱的金殿,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光芒爆发。
“定!”
时间静止了!
街面上叫卖糖画的铜勺停在糖丝将断未断处,糖汁凝作琥珀色的晶线。
说书人惊堂木离桌三寸,木纹里迸出的尘灰悬在半空如星子落定。
更奇的是西天那抹火烧云,此刻红得像凝固的血膏,连云边游弋的鸦群都收着翅膀,爪尖离檐角茅草尚有半寸,却似被万千根冰线钉死在虚空里。
有人惊得要喊,却觉喉咙里的声息都结成了冰碴,眼瞅着持香人袍角的流苏纹丝不动,方才还在翻涌的茶盏浮沫,此刻凝作无数个银亮的小穹顶,盏中茶叶斜斜插在水里,连叶尖沾着的气泡都成了水晶般的珠子。
最骇人是那檐下走镖的镖旗,猩红的绸缎鼓作半圆,旗角绣的白虎纹停在扑击之势,连虎须上坠着的一滴松油,都悬在将落未落的当口,映着天光晃出冷冽的芒。
这“定”非是凡俗静止,倒像天地万物都被塞进了水晶棺椁,风不流,云不走,连人心跳的动静都沉到了胸腔最底处。
恍惚间似有只墨玉般的大手从九霄按落,五指过处,江河停波,山岳敛色,连时光都在指缝间凝成了霜花。
时间,凝固了。
空间,凝固了。
狂怒咆哮的龙影,定格在光网之上,龙须戟张,龙目圆睁,悲愤凝固在眼中。
漫天狂舞噬咬、散发着污秽血气的暗红藤蔓,如同被冻结在琥珀里的毒虫,保持着最狰狞的姿态,僵在半空。
鲛人太后挥出的水流,青鳞射出的分水刺,彩月宝匣散发的清辉,尽数凝滞不动,如同精美的冰雕;红霄脸上那混合着贪婪、狠厉与一丝惊疑的表情,也彻底僵住,仿佛一幅诡异的画。
风停了,声息灭了,连那汩汩流淌的龙血,也停止了流动,化作一摊触目惊心的、凝固的青金色湖泊。
整个鎏金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静止之中。
唯有那哀牢山深处,乾坤鼎所在的位置,那股古老而神秘的波动,似乎在这绝对的“定”中,依然顽强地、微弱地搏动着,如同一个不屈的心跳。
造化造化小儿悬于这片凝固世界的中心,小小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高大,仿佛执掌时空的主宰。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凝固的、表情各异的脸孔——龙族的悲愤,血藤的狰狞,鲛人的惊悸。
“乾坤鼎,天地之枢机,祸福之所倚。”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清叱或淡漠的宣告,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晨钟暮鼓,直接敲打在每一个被“定”住者的神魂深处,清晰无比,“尔等视之为登天之阶,殊不知,亦是万劫之源。”
他左手抬起,对着金殿深处虚虚一招。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从远古洪荒传来,穿透了凝固的时空。
一道混沌色的光华,自殿宇最幽邃处冉冉升起。
光华并不刺眼,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古老,仿佛承载着开天辟地之初的重量。
光晕流转,隐约可见一方三足古鼎的轮廓,鼎身非金非石,刻满了无法辨识的原始道纹,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之象在其间生灭流转,囊括了宇宙万有的生息与奥秘。
正是引得诸天觊觎、掀起这场腥风血雨的源头——乾坤鼎!
鼎身之上,赫然可见数道细微却触目惊心的裂痕。
其中一道尤为深邃,几乎贯穿鼎腹,丝丝缕缕的混沌气息正从裂痕中缓缓逸散,融入虚空。
这裂痕,显然是在此前惨烈的争夺或穿越时空乱流时留下的创伤。
乾坤鼎悬停在造化造化小儿身侧,混沌光华映照着他稚嫩而威严的脸庞。
他右手依旧维持着下按的姿势,定住时空,左手却对着那悬浮的乾坤鼎,五指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轻轻一拂。
随着他这一拂,凝固的金殿景象陡然变幻。
殿顶消失了,四壁消融了,整个鎏金界仿佛在刹那间被无限拔高、无限延展。
璀璨的星河在头顶奔流,巨大的星云缓慢旋转,散发出瑰丽而冰冷的光辉。
脚下,不再是琉璃地面,而是浩瀚无垠的洪荒大地虚影,山川起伏,大河奔涌,生灵万象在其中生息繁衍,却又带着一种虚幻的质感。
忽有一声铜钲自云深处炸响,那钲音不似金石,倒像万年玄冰碾过铜炉,震得人耳鼓发麻。
便在这当口,周遭星辰竟如被人撒了把碎银,簌簌朝地面坠来——再定睛看时,漫天星斗已化作棋盘上的墨色棋眼,而脚下莽原忽现青灰色石纹,竟与天上星图严丝合缝。
这棋盘大得没边没沿,南隅是昆仑雪顶凝的白子,棱角间还挂着未化的雪崩。
北角乃东海黑鲨皮鞣的黑子,盘边尚缠着没断气的鲛人须。
更奇的是棋盘经纬线,竟是用黄河九曲十八弯的浊流勾边,长江劈开的三峡作格,每道棋路都泛着粼粼水光,水面上还漂着半片残舟,舟中罗盘指针正指着棋盘中央的“天元”——那处并非空地,倒像被人剜了块天穹下来,蓝汪汪的星河里,悬着颗磨盘大的血色棋子,棋面刻着个古里古怪的“劫”字。
造化小儿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天道的棋盘格,你们就是天道和我下棋的棋子。”
那奔流的星河是纵横的经纬,旋转的星云是玄奥的星位,洪荒大地上的山峦河岳是坚实的界域。
造化造化小儿立于这天地棋局的中央,如同执棋者。
而被定格的龙族、鲛人太后、鲛人族诸强,连同那悬浮的、布满裂痕的乾坤鼎,都化作了这恢弘棋局中的一枚枚棋子。
“天道如棋,众生皆子。”
造化造化小儿的声音在这浩瀚的星宇间回荡,宏大而缥缈,“尔等既执念于此鼎,欲夺其造化,逆天改命,便入此局。胜者,可得此鼎残片,携其气运离去,承其因果。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