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药王坊市内坊。
长街喧嚣鼎沸,人流汹涌。
迎宾阁矗立在内坊入口旁侧,朱漆大门敞开,进出者衣着光鲜,气息凝练,与外坊的鱼龙混杂截然不同。
门楣上巨大的“宾”字牌匾以灵玉雕琢,光晕流转,无声彰显着药王谷的贵气。
陈锦书正欲踏入,脚步却骤然一停。
她的余光瞥见,阁内雕花紫檀木柜台前,一道月白身影正背对着门,姿态闲雅。
那人身形颀长,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扇坠是颗剔透的暖玉铃铛,随着他侧身与柜台后管事交谈的动作,发出极细微的叮铃声。
即使只看背影,那刻意维持的温润风姿,几乎要刺瞎她的双眸,隐隐作呕。
“林枭!他竟在此处!”
不仅如此,他与那主事管事言笑晏晏,管事微躬着腰,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显然熟稔非常。
陈锦书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想立刻转身遁走。
但百草令关乎“草木点化”秘术,不容有失。
她深吸一口浊气,压下翻腾的杀意与寒意,将头垂得更低,敛息凝神,默默排到队伍末尾。
队伍缓慢前移。
林枭似乎正将一枚玉盒推给管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锦书耳中:“些许薄礼,前日新得的‘九窍冰心莲’莲子,权当给赵管事的‘七窍玲珑心’润润喉。”
那赵姓管事捻须眯眼,不动声色地将玉盒收入袖中,笑声爽朗却透着一丝贪欲:
“林丹师客气!您的事儿,就是咱迎宾阁的事儿!那‘寒潭凝露’的配额,包在赵某身上!”
交易完毕,林枭含笑转身,目光随意扫过大堂。
陈锦书立刻侧身,假意端详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百草图》,灰扑扑的麻衣身影融入几个同样不起眼的散修中。
林枭的视线在她身上掠过,未作停留,摇着折扇,步履从容地踱出了迎宾阁大门。
陈锦书紧绷的心弦微松,快步上前。
“验丹,取百草令。”她刻意压低声线,嗓音低沉冷淡,将一只毫不起眼的粗陶小瓶放在紫檀柜台上。
瓶身粗糙,与这富丽堂皇的迎宾阁格格不入。
赵管事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呷了口灵茶,手指敲了敲柜台旁一块醒目的玉牌,其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
“验资,五百。”
陈锦书沉默地排出五枚中品灵石。
赵管事袖袍一拂,灵石消失,这才懒洋洋地拈起陶瓶,拔开木塞。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灵之气逸散而出,馥郁丹香瞬间压过了阁内所有熏香。
紫金色的霞光自瓶口氤氲升腾,隐约可见三枚龙眼大小,浑圆无暇的丹药静静悬浮,丹体表面天然流转着玄奥的云纹,核心处一点灵光如星子般明灭不定。
“嘶!”赵管事倒抽一口冷气,原本的慵懒倨傲一扫而空,眼睛瞪得溜圆,手指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紫府蕴神丹?三阶丹纹!”
他猛地抬头,浑浊老眼射出精光,死死盯住陈锦书平庸无奇的脸:
“敢问道友…师承何处?此丹…此丹可愿割爱?本阁愿出高价!绝对让道友满意!”
贪婪之色几乎不加掩饰。
“验丹,取令。”陈锦书重复,声音淡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她悄然释放了一丝金丹威压,刺得赵管事神魂一凛。
赵管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慌忙收起所有心思。
他不敢再多言,手脚麻利地从柜台深处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翠绿、形如叶片般的令牌。
令牌入手温润,正面浮雕着繁复的药鼎与灵草纹路,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百草”篆字。
“令牌收好!丹会开启前七日,凭此令至谷口‘百草秘境’入口报道!”赵管事毕恭毕敬地将百草令递上,目光却仍忍不住瞟向那粗陶瓶。
陈锦书一把抓过令牌,看也不看塞入怀中,收起陶瓶转身便走,灰褐身影迅速融入门外喧嚣的人潮。
脱离迎宾阁的视线范围,陈锦书脚步加快,两侧是高耸的石墙,墙皮斑驳,爬满枯藤,隔绝了大部分市声。
她如今只想尽快回到磐石居,等待丹会开始。
然,她刚拐过一个堆满废弃药篓的阴暗墙角,一道甜腻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瞬间警铃大作。
“仙子留步。”
陈锦书脚步钉在原地,脊背瞬间绷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头顶。
她缓缓转身。
林枭斜倚在斑驳的灰墙上,月白锦袍纤尘不染,玉骨折扇轻摇,脸上挂着那副完美无缺的温雅笑容。
他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目光牢牢锁在陈锦书身上,带着玩味与一丝灼热。
“仙子好巧的手艺,好高明的敛息之法。”他轻笑,声音不高。
“若非仙子那枚紫府蕴神丹的霞光太过特殊,丹香太过纯粹,令在下这浸淫丹道多年的鼻子实在难以忘怀,险些就要与仙子失之交臂了。”
他向前踱了一步,身上那股甜腻的熏香气息陡然浓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磐石居一别六日,枭可是日日焚香祷告,翘首以盼,只求能与仙子一晤,共参丹道玄妙。仙子却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不惜改头换面…当真是让枭…好生心伤啊。”
陈锦书闻言,感到一阵恶寒,恨不得除之后快。
她心口的怒意嫌弃再也压制不住,愤然爆发。
随即毫不留情呵斥道:
“收起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惺惺之态!”
“贫道初至药王谷,所求不过一方清净之地潜修,无意招惹是非,更不屑与你这等蝇营狗苟之徒论什么丹道交情!”
“你!”林枭面容停滞了一瞬,看着陈锦书那副嫌弃姿态,心头有些懵,对方竟然知道他的为人。
“贱人!不知死活的贱人!”
见此情形,他再也维持不住任何风度,声音变得嘶哑尖利。
“你竟敢…竟敢如此辱我!好!好得很!你给我等着!在这药王谷的地界上,我林枭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定要你跪在我脚下。”
林枭怨毒地最后剜了陈锦书一眼,一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陈锦书面沉如水,看着林枭离去,心头并无半分轻松,反而更沉。
以此子如此性子,此事绝不可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