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去年一样,八月末的九阳关,秋雨一场又一场,连续下了几日后,山中的空气湿润异常,脚下的路越走越泥泞。
马蹄溅起的泥浆飙了人一身,蒋风抹了一把斗笠下的脸,趁机推了推身旁的疤脸,同他对了对眼色。
疤脸秒懂,眯眼看向正前方。
几十辆盖着油布的马车正缓缓停下,轮下的车辙印深得异常,一看就载重不轻。
马匪的大当家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神色紧张而焦急,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不到一会,远处传来三短一长的鹧鸪声,这是双方约定的暗号。
大当家手一抬,便有一手下抬脚向那处走去,交涉一会后,那汉子脚下的碎石被他踢得四处飞溅,朝着他们匆匆而来。
“大当家的,接货的胡人说…这次又改地方了,让咱们再往前走走…”
雨越下越大,四周阴沉沉的,衬着大当家的脸色更加的阴鹜。
每次跟这些胡人做生意都是这样,三改四改磨磨唧唧的,就是不给个痛快!
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了,总得把货交接好,寨子里的弟兄们还等着他们回去呢!
“大哥,这帮孙子每次都这样!士可忍孰不可忍!”二当家站在一旁骂骂咧咧的,十分不服气,“照我看,咱们不能每次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次要么按照原定计划收货,要么咱就把车上的东西全沉进暗河里…”
“闭嘴!”大当家低喝一声,“都走到这了,没有必要得罪人!”
“传我的话,队伍重新出发,让兄弟们再咬牙坚持一会儿!”
而相隔百里的青州,远郊的一处山道上,血水流了满地,在细雨朦胧中氤氲成暗红的薄雾。
侧翻的马车旁,霍安的手刚拧断最后一名护卫的脖子,便迅速转身,踏着一地的血泥,从车里拖出一个瑟瑟发抖的人,随手扔在了地上。
“马安?郑三爷名下的管事?”
趴在地上的男人蜷缩着身子随即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行动很是顺利,霍安松了一口气,命人绑了人后,又从他怀里搜出账本,正要带人返回时,山道尽头突然响起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听着这马蹄声,全员瞬间警戒,霍安一个手势下去后,就有人上前把马安拖向暗处。
眼神凌厉地盯着前方,腰间的佩刀刚抽出半寸,一匹黑马破雨而出,马背上的男人披着一身玄甲,披风吸饱了雨水,正沉甸甸地垂在鞍侧。
霍安眯着眼睛看清来人后,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放松,重新把刀收了回去。
李松青单手勒缰,玄甲上喷溅的大片鲜红,还在往下不断流淌着,顺着胸口浸透了鞍前的一个血人。
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将军!”一干人等迅速抱拳,霍安更是难掩心中的震动。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马至近前,李松青单手一拽,把那已经吓得半死的血人随手一掷,重重砸在了霍安等人的脚下。
“砰!”
男人青白交加的一张脸,口中顿时发出几声痛呼。
“他,才是真正的马安!”
而不远处的那个假马安,见此情形,面如死灰下拼尽最后一搏,一个暴起突然挣脱开控制住他的两个兵卫,同时腕间的寒光一闪…
“咔嚓!”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腕中的匕首就被打飞,紧接着就是一抹刀光闪过…
“啊!——”
他都没看清眼前的男人是如何拔刀的,两只手臂就齐腕而断了!
李松青冷冷地看了这死士一眼,收刀的同时,靴底已经碾着他的断腕,深深踩入了泥里…
*
雨越下越大,大伙儿好不容易到了交货地,又等了一会,一队乔装的胡人才警惕地现身。
蒋风眯着眼看向来人,悄悄走上前去…
“货呢?”岱森手下的那名苍狼骑千夫长冷声问道。
“都在这里了,天色也不早了,要验货就尽快!”
折腾了一路,大当家的耐性也到了尽头。
千夫长走到最近的一辆马车时,蒋风“贴心”地上前帮着他掀开油布,抽出一把刀递给他。
那千夫长看了他一眼,没察觉出异常,接过刀后,顺手就劈向山道侧面的一块石头。
“锵!”刀身应声而断,众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找死!”
那名千夫长瞬间暴怒,怒目圆瞪地看向大当家等人。
暴雨中,蒋风的斗笠微微压低,遮住了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
*
青州白沟岭驿站,是青州的一个小驿站。
斥候才照吩咐退下,驿站的驿丞便被带到近前问话。
“回、回李将军,半年前,宋世子在官道遇袭时,确实也有辆靛篷马车在场,事发后,宋世子还把人带回了庄子上医治。”
他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神情紧绷的男人,斟酌着加了一句,“听说那女子当时就…就已经不行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屋内静得出奇。
秦时分明看到,李松青放在案上的那只手大力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几乎是一瞬间功夫猛地凸起,就像一条条蛰伏的青蛇一样,试图挣脱枷锁而出。
隐忍间,他的指节“咔”的发出一声脆响,铁护腕下的皮肤绷得发紧,犹如一张被拉满的弓弦,连带着护腕上的皮革都被拉得绷紧变形。
他不相信!不可能!不会的!
此刻他的神情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眉骨压抑下的双眸翻涌着暗红的血光,猩红与寒芒不断交织,秦时看到了那黑眸之下,似乎压着一层极深、极暗的痛!
这样的李松青,他从未见过!
驿丞退下后,他缓缓松开手,掌心被指甲掐出四道极深的痕迹,发红的眸抬起的瞬间,他从紧闭的唇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备马!”
*
蒋风带着疤脸和接应的人马回来时,霍安正带着几个轻骑往外走。
“霍安我跟你说。”
蒋风大大咧咧揽过兄弟的肩膀,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反而兴冲冲的自顾自说道。
“那群狼崽子气得把马车都劈了!老子亲眼看着岱森的那千夫长,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那千夫长你猜是谁?就是年前在东街把老子追得…咦?你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霍安的不对劲,这才注意到,霍安腰间挂着将军令牌,身后的一队轻骑个个披着重甲。
这是…出事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青哥人呢?”
“先别问那么多,你休息一会,青哥有吩咐,让我跟你先把人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