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伤兵营时,已经接近亥时。
才下马车,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齐老将军已经来此等候他多时。
李松青神色一凛,大步朝着自己的医帐走了过去。
才掀开青帐,就见一老者背对于他,正拿着他清醒后闲来无事,乱画一通的几张草图细看着。
齐老将军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未回头,依旧背对着他沉声。
“回来了?名册可看过了?”
“看过了!”
李松青脚步停都没停,径直往前走,直到在离齐老将军只有四五步时,才缓慢停下站定。
“名册上的名字是后添上去的,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还是怀疑,是那位做的手脚?”
齐老将军放下那几张草纸,慢慢转过身来抬眼看他,桌上的烛火恰好在此时映出他眼底的冷光。
李松青立在原地,指尖朝里用力蜷了蜷,长指甲扣进了掌心的肉里,面上却静得像潭死水,毫无波澜。
“是!”
他答得干脆利落。
看着这个在南诏时就被自己选中,又交由袁似栽培起来的好苗子,齐老将军幽幽叹了口气。
这后生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致命短板!
“松青,你如今已是云麾将军,身上的担子可不轻,私情再重,也需以大局为重!”
“末将不敢忘身上铠甲之重!”
李松青深吸一口气,正要下跪回话,一把刀鞘已经横在他的肘下,生生拦下了他的动作。
“无外人,站着回话便是!”
刀鞘又一抬,逼他站直了身子后,齐衡把手中的刀鞘扔给了他。
“我知你重情重义。”
“但情义太重,就会暴露出你的软肋,手中的刀就会变钝!”
“这是为将者的大忌!”
李松青拿着刀鞘,抬头直视老将军,手上的青筋暴起。
“可若是连至亲至爱之人都护不住,这将军之位,这保家卫国,又是为谁守的家国?”
“放肆!”
见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齐老将军当即收手,大声呵斥。
“李松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松青没忘,您和袁将军的教导,松青也一直铭记于心。”
“只是…”
李松青说到这顿了顿,再次径直跪下,一副求成全的样子。
“内子生死未卜,我若是寻不回她,如何对得起她?又算什么男人?”
“况且名册今日能抹去一个活人,明日就能抹杀掉全军血战。”
“求老将军允我彻查,既为私心,更为防患!”
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齐衡的眉心跳了跳。
这小子…和他年轻时一个性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解下腰间的铜牌,齐衡看也没看地扔了过去。
“本将军的斥候营,暂且归你调遣。”
“黑水窑的教训…我不想再看到!”
“还有,三日后,北营校场点兵…”
说到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老夫只问结果,三个月后,我要你的铁骑营,是我手中最利的那把刀!”
“好好干!别让我这把老骨头白费了!”
“末将领命,谢老将军成全!”
李松青重重叩首的瞬间,齐老将军已经从他眼前抬脚往外走。
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微微回头看他,带着一股欣赏的意味说道:“黑水窑的地形图画得不错,比兵部那些吃干饭的强多了。”
“看来你养伤期间,倒是没闲着。”
“可李松青,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要记住一句话,得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有和人谈判的资本!”
*
秦时才从北边的帐子过来,就看到齐老将军的身影从李松青的医帐内缓缓而出。
这老匹夫,黑水窑刚吃了次败仗,不在北郊大营里好好复盘,跑到这伤兵营作甚?
难不成,又想诓他这兄弟替他卖命?
就算是头驴,也得让人休息吧?何况他兄弟伤都没好全呢!
齐老将军走后,李松青扶着腰,撑着刀鞘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掌心里的那枚铜牌硌得生疼,李松青的黑眸却一直紧盯不放,死死握紧!
秦时进来时,刚好看到他这个样子。
“呦!看来那老头还挺舍得的,我还以为他只会耍耍嘴皮子呢。”
秦时倚在帐门边,抱臂挑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斥候营的令牌?看来老家伙这次,还算大方!”
看到他进来,李松青动了动身子,开门见山。
“秦兄之后,可有何打算?”
“我?”
秦时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咯!”
这次收复失地之战,秦时也是立了功的,但他和陈平都婉拒了,陈平只想继续做回他的大夫,而秦时,向来爱自由惯了,自然不愿意再被管束。
他微微直起身子,歪头看了一眼李松青,笑得散漫,“怎么?你还真想在这给我谋份差事做做?”
“是有份差事。”
李松青没空跟他开玩笑,他摊开掌心,那枚铜牌在烛光下悠然泛着冷光。
“就是不知,秦兄愿不愿意做了!”
*
三日后,北郊大营!
一大早的,刚点完兵的铁骑营,就被通知,要徒步行至离大营三十里的一处荒地上。
如今的铁骑营,早已不是酉阳军之前的辉煌样。
因着当时酉阳军已经被打散,现在的铁骑营是从各地拨过来重新组建的。
他们刚组建好的第一仗,便是酉阳的收复之战,按理来说,铁骑营里的酉阳军旧部还算不少,这一仗便该是他们洗刷耻辱的翻身之战!
可不知为何,铁骑营在这一战不仅没有发挥他们的作用,还被胡人压着打,前任统帅更是在追击岱森残部时,差点被俘虏了去。
毕竟是曾经的酉阳军残部,齐老将军虽然没多说什么,但他们自觉惭愧,士气更是一度低迷。
听到以后将是新上任的云麾将军接管他们时,营里的酉阳军旧人像是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