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你怎么在这坐着?”
河岸上,沈砚秋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踩着几块摇摇晃晃的鹅卵石,走到乔云儿的身边坐下。
“还在为那日的事难过?”
一提到那日的事,乔云儿的神情又恼怒了几分。
不就是一件破中衣吗?都烂成了那样,穿也穿不了,扔了又怎么样?李大哥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那个秦时,他有什么资格骂自己?她又不是故意秃噜嘴的,不过就是脑子一热,不小心说出那位死讯的事而已。
况且,李大哥总有一天也会知道这件事的,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那个孟清欢,显得她了?她前脚刚丢,后脚这人就把那中衣捡了回来,在李大哥面前显得那般的体贴周到,倒衬得她有些任性冒失了。
明明在李大哥昏迷期间,她做的也没比孟清欢少哪里去,凭什么就因为这件事,自己矮了她一头?
孟清欢那种身份,配吗?
不过盯着河面时,她的面前隐隐浮现许云苓的面容。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百味食铺时,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云儿头发真好,又黑又亮的!”坐在骡车上,当时这位云姐姐抚在她的发顶上的手指暖融融的,一车子的人都笑着看过来,很是温馨。
回到现实,她又猛地摇头,人都死了,还想着她做什么?
不过一个死人而已,自己怎么可能比不过?
越想越气,乔云儿紧抿着唇,一下一下地捡起脚边的小石子扔进河里,看着十分烦躁的样子。
“好了好了!拿石头撒什么气啊!”
一身浅绿的沈砚秋,按住她一直躁动的手,贴心地拉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拍了拍。
“你与李将军相识多年,何必因为一个外人伤神?”
伤兵营里的女眷,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难得遇上一个同龄的,沈砚秋遵母命前来照顾参军父亲的时间,就和乔云儿一来二去的熟悉了。
不过这位云麾将军…
想起那日不小心看到李松青在帐中上药的场景,肩上的伤疤狰狞如蚣,这样大的伤口,也不知怎么坚持下来的,从未见他喊过疼。
想到这,她不自然的用手抚了抚鬓间的那支镂空梅花银珠簪。
“不过这位孟姑娘也是,明知你与李将军相识更久,偏要在这个时候出头。”
“她完全可以把那衫子私下给你,再让你转交给李将军,这下倒好了,让李将军误会…”
见乔云儿咬着唇盯着远处微微起波澜的河面,沈砚秋压低着声音继续说道:
“不过这孟姑娘真是细心,我昨日路过,见她连油灯都不点,摸黑在那补那件中衣呢。。”
捏着石块的手一顿,乔云儿的眼中泛起几分怒意。
这孟氏,惯会装乖的!
“李将军,你也要洗东西?”
河边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两人循着声音望去。
“有什么衣衫你叫我们来洗就是了,你身子还没好呢,小心潮气入体…”
李松青突然一个人出现在这里,默默走到了水边的石板处,只顾着自己的动作,像是听不到那人的说话声一样。
只见他掏出怀里的那枚脏兮兮的香囊,上面的泥都板结了。
慢慢将之浸入水中打湿后,他捞起来,放到石板上轻柔的默默搓洗着。
这是前几日霍安陪着他回到同心院时,他从自己的家里找出来的,是许云苓过年时给他做好的香囊。
是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当时她做了好几个后,挑了一个她自认为做得最好的,亲手系在他的腰上。
“这个什么都好,就是穗子有些缠歪了,你先戴着,等我哪日得闲了,再给你重新做一个,一定做得比这个更好!”
可如今…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李松青摩挲着掌心上被打湿的香囊,因着同心院早就被胡人洗劫过几次,这枚香囊被找出来时,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了。
他从垃圾堆里捡出来时,香囊上面绣着平安二字的绣线都被勾坏了。
香囊脏了,坏了,还可以洗,还可以修补,可人呢?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这军功,不要这云麾将军,他只想夫妻团聚。
能把她,还给他吗?
李松青的指腹摸着上面脱线的平安二字,忽然一个爆发,一拳砸向了水面。
一直看着他的崔二媳妇,被这一动静吓得倒退两步,也惊住了远处的乔沈二人。
三人都看见他此时眼眶赤红,正直直盯着那香囊一动不动。
沈砚秋眯起眼,一件旧物竟能让人疯魔至此?
从乔云儿的口中得知许云苓的死讯时,李松青根本就不信,当时就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要去平阳问个清楚。
可别看他现在的伤情已经大好,实则内里还是需要好好养着,更不可情绪过于激动,帐子里的人哪里敢让他离开?
怒火攻心下,他“噗”的连续吐出了几口黑血,却依旧在挣扎着要走出去。
赶来的秦时见到他这么一副不要命的样子,狠下心一个手刀劈下去,才强制控制住了他,让人把他架了回去。
站在旁边的乔云儿被秦时大骂一通,小姑娘当场就受不住,当时是捂着脸哭着跑出了帐子。
*
“李松青!!!”
阿朵从青帐出来,隔着老远喊他的名字,看到他一个人蹲在河边发呆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眼前的男人一动不动,只是一直盯着手中的香囊看个不停。
阿朵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身子还没好就敢跑这来吹风,知不知道陈平他们找你都找疯了?”
在看到他泡在河里颤抖发白的手后,她又有些不忍心。
默默在一旁蹲下,“陈平说了,你现在不能受寒,会落下病根的!”
男人依旧沉默,布满血丝的那双眼,此时空洞无神得可怕。
他迅速甩开了阿朵的钳制,依旧保持着那个搓洗的动作,机械地洗着香囊。
只是他揉搓的动作再轻,还是越洗越破,香囊上面的绣线慢慢散开,一缕红线就这么缠上了他的指尖。
阿朵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她知道他是因为他娘子的事在伤心。
“好了!已经洗得很干净了,赶紧跟我回去吧,该喝药了!”
她正低声细语地劝说,不远处的沈砚秋和乔云儿也走了过来,一同劝说着。
李松青还是没动,沈砚秋便侧着身子同阿朵说话,让她去叫人。
她侧身时,发上的那支镂空梅花银珠簪同时掠过一道银光,倒映在水中,簪上的镂空梅花纹随着微动的水波隐隐可见。
这簪子…
李松青的双眸怔怔看着那倒影,呼吸变得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