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透过窗棂,把青砖上的两人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
许云苓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许云秀都愣住了。
沉默在屋内静静蔓延,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许云苓先有了动作。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丢下一句,“一路保重!”,便转身要离开。
见她就这么走了,许云秀急了,往前走了两步,却在这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同时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了上来。
她踉跄几步,扶着梁柱使劲压下口中的那股铁锈味,重新咽了回去。
她的异常自然也引起许云苓的注意。
“你怎么了?”
许云苓听到异动,转身便看到堂妹一副虚弱的样子,白着一张脸,正扶着柱捂着肚子一动不动的。
“云秀,你…”
她赶紧快步往回走。
许云秀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无事…只是月事…忍忍就好了。”
她脸色虽然看起来有些差,但整个状态还算可以,许云苓只是皱了皱眉,便没多想。
刚把人扶下,云秀就再次抓住堂姐的手。
许云苓看着那只手,她的手心汗津津的,指甲上的月牙鲜红异常,此刻正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死活不松开。
“二姐刚才是生气了?”
她正看着那红月牙发呆,云秀轻得像烟的声音就飘进了自己的耳中。
“没有…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找大夫来看看。”
说完便要起身,却又被堂妹重新按了下去。
“不用了,我身子没事!”
她看着面前的二姐,声音像被砂纸擦过一样,粗糙沙哑得厉害。
“二姐,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进山那次吗?”
今日的许云秀不知怎的,总是提到小时候的事。
“我掉进了深坑里,你怕我害怕,一直守在洞口朝着我喊,云秀,别害怕,二姐不会丢下你的!”
许云苓微微怔了怔,似乎也陷入了回忆里。
那个后山的坑很深,当时她们都只有七岁,云秀在坑底吓得直哭,许云苓想尽办法,都没能把堂妹拉上来,只能不断安慰着她,怕堂妹害怕,她都不敢扔下她回家找大人来帮忙。
最后是许父回家后,发现闺女没回来,才进山找到俩姐妹的。
当时两人都哭得不成人样了,云秀被拉上来的那一刻,抱着她死活不放手,被大人背回家时,还趴在背上抽噎着说“二姐最好了!”
属于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即使如今的许云苓对现在的云秀没有多少感情,但想到从前原主同堂妹的姐妹之情,她还是有些动容的。
至少在原主十岁前,许家三姐妹的感情还是挺不错的。
许云苓默默把堂妹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里,“别多想,漠北虽苦寒,但也不是绝路,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当为了你自己,为了三婶和狗蛋。”
提到自己的家人,许云秀的眼中总算有了些许亮光。
“难得二姐还记得我娘他们。”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这次不是二姐丢下我,是我要丢下你了!”
窗外涌进一股风,同时吹动了两人额间上的碎发。
许云秀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额间,替她抚平碎发,之后慢慢下滑,用力抓住堂姐的手臂,力道惊人。
“我走后,就剩你一人留在这东院了。”
她的目光对上许云苓,隐隐有种悲凉感,“二姐一定要保重,我会为你祈祷,愿你此生…平安顺遂。”
许云苓呼吸一滞,觉得堂妹今日说的话有些奇怪,哪哪都不对劲。
“你…”
还未等她问出口,许云秀就重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枚褪了色的荷包,里面是一块李果果脯。
“你做的果脯,狗蛋很爱吃。”
“那年你成亲时,狗蛋跟着我去见礼,他偷偷溜进喜房,你让春玉姐给了他几个果脯,他回来后一直记得。”
许云秀的声音幽幽的,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直直盯着她看。
“二姐,我知道我们三房曾经对不住你,但我爹不在了,大姐不知所踪,我又去了漠北。”
说到这,她顿了顿,“如果可以,希望二姐看在我们都姓许的份儿上,替我照拂我娘和小弟。”
“狗蛋今年还不到十三岁啊,他是我们三房最后的希望了!”
“那些人不会放过他们,更不会放过许家的,如今,唯有宋世子可以护住许家…”
许云秀说到这,使劲掐着堂姐的手,神情中带着几分恳求,“二姐,再怎么说我们身上都流着一样的血,你忍心看着许家出事吗?”
许云秀身上的事,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点,不过宋怀山并没有跟她说到底是谁指使她下毒的,就连许云秀自己,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那人每次来找她都是全副武装,她知道的只有自己手中留下的那颗黑丸解药,以及能听出那人的声音,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堂妹近乎哀求的眼神,许云苓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怎不知许云秀是什么意思?
干爹干娘,二柱哥,如今又多了许家三房的事…
好可笑啊。
人人都把她当成许愿池的王八,一个接一个的往她这里许愿扔铜板,盼着她显灵。
都往她这里寄托希望,好像她这辈子剩下的价值,就是牢牢攀住宋怀山这棵大树,换得所有人的平安顺遂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王八好歹还有铜板可以拿,可她从头到尾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有人在意过吗?
许云秀还在忐忑且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手指扯着她的衣袖不放,声音发颤,“二姐,你就当看在我这段时日一直陪着你的份儿上,看在我曾经提供二姐夫消息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们三房…”
“你下毒的时候,知不知道一旦事发,我也会被你牵连,若是他不信任我,我可能当即就一尸两命?”
许云苓冷眼看着她,“还有当年,你们全家对我的算计,若不是我提前做好了准备,如今我的下场又会是什么?你让我可怜你们,那你们什么时候可怜过我?”
终究…二姐还是在计较当年的事!
许云秀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又是一顿沉默,直到许云苓伸手,拿走了她装着果脯的那个荷包。
狗蛋是无辜的,他没有害过自己。
“最后一次,看在狗蛋的那声二姐姐份儿上,我会同他说一声,但他愿不愿意管,我可不能保证!”
说完她放开许云秀,慢慢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才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膝盖跪地的声音。
许云秀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砖上。
“二姐!我替她们向你赔罪!”
许云苓没有回头,却在门槛处僵住。
廊下的热风呼呼吹着,燥热难耐,就像那年同样燥热的秋日,狗蛋抱着一小袋糙米,站在院外怯生生地喊着她,“二…二姐,奶让我来给你送袋糙米。”
糙米掺着沙石,但小堂弟的眼睛却很干净。
许云苓手中的那个荷包被她死死捏住,里面的果脯都成了烂泥。
她依旧没有回头,决绝地提步离开了。
“二姐!保重啊!!!”
才走没几步,一尖锐的女声从屋内传来,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许云苓的脚步再次停下,她忍不住扭过头去。
“保重?”她对着那道门喃喃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即苦笑一声,“你也是…保重!!”
“少夫人…”灵雀扶着她的手紧了紧。
“走吧…”
屋里,许云秀瘫倒在地,嘴里缓慢溢出黑血,正看着门口的方向正一张一合的,不知喃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