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粮食加工厂，吉普车一路疾驰，赶回市局。
车上三人聊了几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各自消化着刚刚获得的信息。
东来顺的钱经理这条新线索，让案件的复杂程度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回到市局，直奔冯局长办公室。冯局正在批阅文件，见他们进来，便放下了笔。
“汇报一下情况。”冯局言简意赅。
张霖作为主导调查者，将粮食加工厂之行的经过，特别是王振山副科长提供的关于高强试图利诱、套取情报，以及东来顺钱经理可能与高强存在不寻常关系的细节，清晰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国小刚和余大千在一旁偶尔补充一两句。
冯局长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面色凝重。
“东来顺的钱经理……看来这个高强编织的关系网比我们想的要广。饭店经理，南来北往接触的人多，确实是个很好的掩护和联络点。”他沉吟片刻，看向张霖三人，“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这条线索非常关键。”
他话锋一转：“不过，霖子，接下来的深入调查，可能会涉及到对多个工厂、企业，甚至像东来顺这种合营饭店的内部人员进行排查。你的身份是轧钢厂保卫处长，再直接参与，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张霖立刻明白了冯局的意思。
毕竟不是市局的公安，说实话，他的根子还在轧钢厂，‘势力范围’也就是轧钢厂和一些家属区。
跨系统、跨单位进行大规模调查确实多有不便。
“冯局，我明白。需要我回避的时候，我服从安排。”
“嗯，”冯局长点点头，“你先回轧钢厂，这边主要由一处负责跟进。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或者案情有重大进展，我会让一处通知你。你们厂里那边，也留意一下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异常情况，特别是通过孙德龙、韩冬他们侧面再了解了解，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是，冯局。”张霖立正应答，“对了，冯局，还有全聚德，那里也是他们常用的聚会地点，最好也排查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小刚，大千，你们俩立刻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形成详细报告。然后配合其他同志，重点排查这个东来顺的钱经理，以及高强、李战福的社会关系网。注意保密纪律！”
“是！”国小刚和余大千也齐声应道。
离开冯局长办公室，张霖和国小刚他俩简单道别，便自己开着车返回轧钢厂。
一路上，他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着王振山的话，高强的行为模式越来越清晰。
利用职务之便和物资诱惑，广泛接触重点单位的实权干部，试探、拉拢、套取情报。
其背后必然有更明确的目的和组织。
回到轧钢厂保卫处，还没坐稳，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推开，进来的竟然是采购科长孙德龙。
他脸上带着些犹豫和紧张，探头进来：“张处长，您回来了？忙吗？我……我有点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张霖有些意外，示意他进来坐下：“孙科长？有事你说。”
孙德龙小心地关好门，走到办公桌前，却没坐下，而是微微弯着腰，压低声音说：“张处长，您上午问完话走后，我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反复琢磨您问的那些关于肉联厂的事。后来，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个事，觉得……觉得可能有点问题，得跟您说说。”
张霖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想起什么事了？坐下慢慢说。”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孙德龙这才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是关于计划科那个李战福科长的。大概……大概是两个多月前吧，有一次我去肉联厂找李科长批个加急条子。去的有点晚，到了他们计划科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好像有说话声，门没关严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本来想敲门，就听见李科长在里面说话，语气挺冲的，好像还有点着急，说什么‘不行，绝对不行！什么都没摸清楚，怎么动手！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然后另一个声音，声音低些，我没听太清，好像说了句‘……那边催得紧……必须尽快……’。”
孙德龙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当时就觉得这谈话气氛不对，不像正常的工作交流，就没立刻进去，往旁边退了一步。过了大概一两分钟，里面没声了，然后门就从里面拉开了。出来一个人，我没见过。那人低着头，脚步很快地就走了，我也没看清正脸。”
“那个人什么样？穿着呢？”张霖立刻追问，想起了孙德龙之前提到的那个与李战福在厂后门接触的神秘人。
“穿着……就是肉联厂的普通工装，挺普通的，个子不算高，偏瘦。”孙德努力回忆着，“对，戴着一副深蓝色的套袖。对，蓝色套袖。”
“李战福后来什么反应？”张霖问。
“我过了一会儿才进去的。李科长看到我，表情倒是挺正常，就是感觉有点……有点心不在焉？条子批得很快，也没多问什么。但我出去的时候，好像瞥见他桌角放着一个小布包，就是那种用深蓝色土布包着的小包裹，方方正正的，之前我去他办公室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我也没多想，拿了条子就赶紧走了。”
孙德龙说完，看着张霖，有些忐忑地问：“张处长，您说……这个情况，算不算异常啊？我当时真没往别处想，今天您这么一问，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个小布包，大概多大？”张霖追问。
孙德龙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大，大概……也就巴掌大小，厚度大概两三指的样子。”
张霖的心沉了下去。
深蓝色土布包裹，巴掌大小……这描述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某些秘密传递物品常用的方式，低调，不显眼。
“孙科长，你这个情况提供得非常及时，很重要！”张霖肯定了他的做法，“这件事，和上午我们谈话的内容一样，必须严格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包括李主任。”
他指的是李怀德。
孙德龙见自己的发现得到了重视，既紧张又有点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张处长您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
送走孙德龙，张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李战福。
高强。
一个计划科长，一个冷库主任。
一个私下接触神秘人，交谈内容涉及“动手”、“摸清楚”、“害死我们”。
一个四处宴请重点单位干部，试探利诱，套取情报，还与饭店经理关系密切。
这两条线越来越清晰，正在指向一个共同的、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利用肉联厂特殊资源和人脉网络，为某些隐蔽势力服务的团伙。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那个“那边”又指的是谁？
张霖拿起电话，想立刻打给市局冯局长汇报这条新线索，但手刚碰到话筒又停了下来。
冯局让他暂时回避，由一处主导调查，他直接越级汇报不太合适。
他沉吟片刻，拿起笔，在一张信纸上简要记录了孙德龙提供的新情况，重点描述了李战福与陌生人的异常对话内容、陌生人衣着特征以及那个深蓝色土布包裹。
他没有加入任何主观猜测，只是客观记录。
写完，他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叫来一名可靠的干事。
“把这封信送到市公安局一处，交给国小刚或者余大千同志本人，就说是我补充的情况说明，请他们转交冯局长阅示。要亲手交到，注意保密。”
“是，处长！”干事接过信封，郑重地放好，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