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青山县公安局大门口。
王大伟把车稳稳停下，郑青云推开车门的时候，晨露在台阶上结的薄霜正顺着花岗岩缝隙往下渗。
副县长兼公安局长程凤鸣的身影从办公楼里冲出来，警服的领口歪着，皮鞋后跟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
“常务，您怎么来了？“
他的手在裤缝上蹭了又蹭，喉结在松弛的颈肉里上下滚动。
身后跟着一群公安局的领导，全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谁也没想到，听说要去教育局视察调研的常务副县长郑青云，竟然会出现在县公安局的门口。
要不是秘书刘海军通知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
“路过，进来看看。”
郑青云的目光扫过那些公安局的领导，淡淡地说道。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程凤鸣的打扮，随意的问：“老程，你昨天值班？”
“有个杀人案。”
程凤鸣干笑两声，伸手去解警服扣子又停住：“昨晚熬夜来着。“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郑青云道：“常务，我让办公室准备材料，咱们先去会议室坐坐”
“不用。“
郑青云公安局的门口停下，皮鞋跟磕在水磨石地面上：“听说基层派出所最近挺忙，带我去看看吧。”
程凤鸣的脚步顿了半拍，警帽檐下的额头渗出细汗：“这个……常务，派出所条件简陋，要不先看局里的指挥中心？”
他拽了拽警服下摆，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藏着慌乱。
“越简陋越要看。”
说着话，郑青云已经迈开步子，上了车：“就去最近的城关派出所。”
周围县公安局的领导面面相觑，也只好跟了上去。
………………
城关派出所的院子里，两辆警车歪歪扭扭地停着，车身上的“公安“字样被泥点糊得只剩轮廓。
值班民警小张啃着馒头从值班室跑出来，嘴角还沾着咸菜渣：“局长，您怎么来了？”
下一秒，他看见郑青云的西装，手里的一下馒头掉在地上。
“你们所长呢？”
程凤鸣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馒头屑。
“李……李所长说去所里家属院拿文件……”
小张的手指绞着警服袖口，袖口磨出的毛边挂着根线头。
郑青云走到值班室窗口，玻璃上贴着的“二十四小时值班”标语卷了角。
他朝里瞥了眼，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堆着半截烟蒂，旁边的出警登记本翻开着扔在那里，很显然昨天晚上忙了一晚上。
“去下一个吧。”
郑青云转过身，皮鞋碾过地上的碎馒头。
这个派出所不用看，所长昨天晚上都坐镇派出所值班，最起码是尽职尽责的。
紧接着。
他们来到了青云路派出所。
派出所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合页发出吱呀的哀鸣。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件警服，袖口沾着片可疑的油渍。
程凤鸣的脸涨成猪肝色，刚要喊人，就见个矮胖的身影摇摇晃晃从传达室出来，走路像踩在棉花上。
“李大龙！”
程凤鸣的声音劈了叉，手指着那人的鼻子：“你他娘的大早上喝酒去了？”
李大龙揉着眼睛抬头，警帽歪在脑后，制服扣子扣错了位。
“程局，您咋来了？”
说着话，他打了个酒嗝，一股浓烈的白酒味裹着韭菜盒子的气息漫过来。
“刚陪联防队的兄弟喝了两杯。”
郑青云盯着他染成紫红色的脖子，喉结上下滚动得像吞着颗核桃。
“两杯？”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现在是十点，你满身酒气地站在派出所院子里，告诉我这是喝了两杯？”
李所长的酒意醒了大半，腿一软差点跪下：“郑县长，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下次？”
郑青云往前迈了半步，皮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出脆响：“老百姓家里进了贼，孩子丢了东西，找警察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能说下次再来？”
他的目光扫过程凤鸣紧绷的脸：“程凤鸣同志，这样的人民警察，怎么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程凤鸣的手指攥得发白，指节抵着警服口袋里的记事本：“郑县长批评得对，我回去一定严肃处理。”
“不是回去处理，是现在就处理。”
郑青云转身往车边走，风衣下摆扫过墙角的野草：“看看这个李所长今天本该处理什么警情，看看有多少群众在派出所门口等了一上午。”
程凤鸣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看向身后的公安局领导们，咬着牙说道：“马上把这家伙停职，教导员代理所长。”
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个李大龙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公安队伍当中了。
按理说，平日里这家伙跟自己关系不错，如果是别的问题，或许程凤鸣还想着要保护一下这家伙。
可偏偏今天是郑青云担任常务副县长之后第一次来公安局调研，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程凤鸣很清楚，除非自己想要成为郑青云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否则绝对不能出面保李大龙。
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
郑青云是常务副县长，是县政府的二把手。
程凤鸣虽然是副县长兼县公安局的局长，但他在县政府的党组排名，是低于郑青云的，毕竟郑青云是县委常委。
而且，郑青云是协助县长赵广杰主持县政府工作的人，本身就对公安局有着领导的权力。
人家初来乍到，刚刚上任，结果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完全有理由发飙的。
“局长。”
县公安局政委谭峰犹豫了一下，对程凤鸣低声道：“这事儿要不要再讨论一下？”
“讨论什么？”
程凤鸣眉头皱了皱，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郑青云的车子远去，没好气的说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李大龙，而是这件事不能上常委会，否则的话，你以为我能躲得过去？”
手下的派出所长这样工作，他这个公安局长是难辞其咎的。
真要是被郑青云拿到常委会上面点名批评，他程凤鸣也是要吃瓜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