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家,正好是晚饭时间。
进了餐厅,夏知若此时面色已恢复如常,目光平静从主位的夏川哲,还有一直在末尾坐着的陈瑶身上扫过,眉心微蹙。
“爸,母亲呢?”
餐桌上没见到姚舒容。
夏川哲握着餐具的动作微顿,温声说:“她生病了,正在房间里休息,我们先吃就好。”
“那我去看看她。”
夏知若转身就要上楼,身后却传来父亲严厉的声音。
“坐下。”
见她不动,夏川哲声音不悦,“我说了,先吃饭!”
“......”
沉默了片刻,夏知若到底不想让陈瑶看了笑话,没当场发作,顺从着在父亲左手一侧最近的位置坐下。
夏川哲脸色缓和。
他夹了一根小羊排落在夏知若碗里,温和道:“别担心,就是白天听了些似是而非不好的话,哭多了头疼,好好睡一会就好了。”
说完,话音一转,“对了,梁景那里说了吗?明晚会来吗?”
“......嗯。”
夏知若低下头,小口咬着羊排,含糊着,“有件事,我想先和父亲说一声,等吃过饭。”
“好好。”
听到孟梁景答应了,夏川哲笑着,又给夏知若夹了菜。
至于远远坐在餐桌末尾的陈瑶,透明人一样,没人关注......她也不在意,自己抓着一根小羊排很是不雅的啃着。
哪怕被夏川哲瞪了一眼,又被阴阳了不如姐姐这种话,她也全当听不见。
半点不改。
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当然爱咋样就咋样。
......
吃过晚饭。
夏川哲、夏知若父女俩,照例无视了那个吃完饭还抱着两根小羊排离开、没一点大家样、一副丢人相的陈瑶。
这一年来都习惯了。
底层爬出来的都这样,不管怎么样,都甩不掉身上那点臭泥味,一副穷酸相。
只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
无视掉就行。
父女俩去了书房。
“还有什么事?”夏川哲坐在书桌后,处理着各种事务,头也不抬地问。
夏知若没说话。
她盯着面前的父亲默默看着,看了好一会,直到后者疑惑抬头看过来,她才开口:“父亲,今天白天,你和母亲在争吵什么?”
夏川哲翻着文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皱眉不悦道:“谁跟你说了什么?”
“......如果我说是呢?”
夏知若平静问。
夏川哲皱着眉,盯着她脸看了好一会,才轻轻放下手中翻动的文件,语气仍是温和的,“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你都是父亲最棒、最骄傲的孩子。”
果然啊。
最棒、最骄傲的孩子?
若是以往,夏知若听了会很高兴,但现在,她却是笑不出来。
但她还是露出笑脸。
努力笑着。
压抑着情绪,微笑着,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顺服,轻轻说着:“父亲,从小到大,无论是你让我学的舞蹈,还有乐器,还有学习,我都听你的,样样出色,让你们脸上有光......”
而那时候,
夏川哲总会夸她。
你很棒、很好、父亲为你骄傲......她一直都是那么相信,像众人所说那样,相信着,夏家未来的一切,都是她的。
直到第一个私生女出现。
她也没当回事。
因为陈瑶没她优秀,那就是个肮脏粗俗的烂泥腿子而已,烂泥扶不上墙的废柴,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借着夏家的势,找个说得过去的有钱人嫁了,为夏家添些砖瓦这种浅浅的用处。
而她不一样。
她是要撑起夏家的人,是要和父亲一起,让夏家更上一层楼的人。
抱着这种想法,让她去做那些联姻的事,她也愿意,毕竟是为自己做事。尤其联姻对象还是孟家的孟梁景,地位远超于夏家,又是她喜欢的人,足以配她。
可,直到现在。
直到知道不止一个私生子,知道还有一个被藏的很好,什么都不做,就最受父亲重视的那个小病秧子私生子弟弟那一刻,夏知若才终于意识到。
她没什么不一样。
和陈瑶一样,她的联姻、自我牺牲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那些未来会由自己继承的家族资源,而是为了那个一直藏着病秧子弟弟准备。
都是为了别人。
而这,与她是否优秀无关。
无关!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在夏川哲皱着眉问出‘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渐渐消失。
她深吸气。
压抑着发颤的声线问:“父亲,夏家是我的,是吗?”
她问的直白。
以往总会笑着答‘当然是’的夏川哲,却从这前后语句中,终于意识到什么,脸上笑意微淡,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你是夏家人,怎么不是你的。”
似是而非的回答。
透着一股虚假。
这时候,她其实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她说:“那父亲,你会护着我的对吗?”
“......当然。”
夏川哲回答。
和孟梁景关系密切,且这时候又是唯一把人请动的,又和孟家有很大的联姻希望,夏川哲相当重视,自然要护着她。
但接下来,
他就听到夏知若一脸平静,把被举报的和家族相关的事,还有和科西奥之间的勾当——那些孟梁景不知情的勾当,字字句句清晰说了出来。
书房一片死寂。
但很快,桌上的镇纸猛的抛飞,砸在夏知若额头上,顿时冒了血。
夏川哲满脸怒意。
他猛然起身,指着夏知若,怒道:“我有让你自作主张做这些多余的事了吗!啊!科西奥那是什么人,你知道上面有多重视这件事,咱们家这次是帮孟梁景做事,按插进去的桩子而已,才没被上面调查,你知不知道你私自和科西奥合作的这些事,会把家族置于何种境地!上面会如何想!”
到最后已是怒吼。
血从额头滑落,顺着睫羽滑落,透过眼前一片血色,只看得见夏川哲愤怒到狰狞的面孔,分外陌生。
夏知若默默无声。
以往潋滟多彩的桃花眼灰淡无光。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父亲,那些事我告诉过你,你说可......”
“砰!”
厚厚的书隔空飞来。
砸在身上。
砸停了她未尽的话。
夏川哲没管她此时的反应,原地走了两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件事,你好好同孟梁景解释,只要他能认下,是他安排的,是计划的一环,就不会有事!你们关系一直很好,只要解释清楚,他一定会帮你的。”
那你呢?
父亲你会帮我吗?
夏知若张了张嘴,到底是没问出口,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如果孟梁景不帮她,为了家族,为了父亲最爱的儿子,他一定会让她出面认下这罪状,借此把整个夏家摘清的。
父亲此时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父亲不缺继承人。
且已经有了最想要的继承人。
而那个人,不是她。
“哈哈。”
夏知若突然笑了起来。
原本还在喋喋不休,交代着各种话的夏川哲话语一顿,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
夏知若弯了弯眼眸,眼里水光潋滟,衬得本就明艳亮丽的面容,更是多了许多光彩。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垂在身侧手指已是用力陷进了肉里,声音却是温柔。
“我知道了。”
“父亲。”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会做好的。”
说完,也不等夏川哲反应,朝父亲深深一鞠躬,落下一句“我去看看母亲。”说完,也不管父亲答应与否,转身去了楼上卧室。
这一次,
夏川哲没拦着她。
......
第二天。
又是睡到八九点,苏云眠才醒过来。
吊瓶已经换了。
她行动没那么方便,所以,这些天,基本都是请来的女护工,贴身照顾,为她日常擦洗。
尽管,林青山很想代劳。
但他骨折了一条腿,照顾自己都勉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苏云眠错觉,被她果断拒绝此类照顾后,林青山眼神颇有些可惜遗憾。
可惜什么啊!
这家伙!
洗漱后,苏云眠靠坐在床头,吃着林青山喂的饭,饭后又听了会林青山给她讲的书,到中午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之前为林青山治疗手部神经的医生,从国外赶到了。
“苏苏,这位是哈维·金,很擅长骨科、神经科,你叫他金或者金医生都好。”很快,林青山就带着医生赶过来,介绍时语气相熟。
苏云眠看向林青山身后。
那是一个红色卷发的中年男人,一袭白大褂,虽已至中年,但人看着分外精神,一双蓝灰眼眸看着她,灼灼有神。
“金,这位就是苏云眠。”
就是?
苏云眠稍稍疑惑了下。
刚要开口,那红发男人已大步走近,笑声爽朗,开口是不甚熟练的中文,“我知道我知道,苏小姐好,久仰久仰。”
苏云眠:“?”
她满头问号看向林青山。
什么久仰?
“之前给林治手的时候就经常听他提起你,听说你们终于订婚了,恭喜啊,有情人终成眷属。对了,他之前手上遗留的那个问题,听说你......”
“金!”
林青山突然扬声,又小心看了眼苏云眠,见她脸上并无异样,才稍稍松口气,对着金就没那么客气了,“我请你来,是让你给苏苏看手的......她最近手总是无意识抽搐,偶尔夜里还会疼醒,你尽快看看。”
说到专业上的,金立刻就严肃了,示意苏云眠抬手给他看。
“麻烦了,金医生。”
苏云眠抬起双手,以往漂亮纤长的手指缠满了绷带,伸到金医生面前。
金医生刚轻轻抬住她的手,还没细看,门外就有传来喧哗声,还有敲门声,不等里面应声,已是推门而入,进来的是满脸古怪的霍管家。
不等里面人斥责。
他赶忙开口,“先生,金医生,张旭张院士来了,还有......”
霎时病房寂静。
病房内三人都是惊讶的面孔,这名字他们实在无法忽略,尤其是苏云眠,近乎是错愕了。
随后,
霍管家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还有孟先生,跟着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