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府内的光景,不知不觉间,已从一场喧闹的盛宴,沉淀为一席风雅的清谈。
客人们或围坐对弈,或三五闲聊,或只是静静地品着香茗,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中庭水池里的潺潺流水声,与堂内偶尔响起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啪嗒”声,让人心安。
所有人的心中,都怀着一份相似的、对那位即将登场的“诗仙”的隐秘期待。
潇潇的直播间,弹幕的节奏也慢了下来。观众们仿佛也被这宁静的氛围所感染,不再是疯狂地刷屏,而是变成了小声的、充满期待的讨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人们的耐心即将被这舒适的氛围消磨殆尽时,后堂通往中庭的那道月洞门处,缓缓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踉跄地,走出来一个身影。
没有管事的高声通报,没有侍者的前呼后拥。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个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那一瞬间,整个食府的嘈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游客还是Npc,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身形高大,却不显得粗壮。他穿着一身略有些松垮的月白色襕衫,衣料看起来极为考究,是上好的蜀锦,但在袖口和衣摆处,却带着几分不甚在意的褶皱,仿佛是刚从某场酒酣的宴席上起身,未来得及整理。
他的头发并未用发冠束得一丝不苟,而是只用一根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木簪松松地绾着,几缕不羁的黑发垂落在耳侧,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他的相貌,并非是那种符合当下审美的、精致无瑕的英俊,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充满了故事感的风骨。面容清癯,眉骨很高,鼻梁挺直。最令人难忘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乍一看,似乎因为醉意而显得有些迷离、慵懒,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可若是与他对视,便会发现那雾气之后,藏着的是一片璀璨的星河,深邃,明亮,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和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
他的腰间,斜挂着一个色泽温润的白玉酒葫芦,另一侧,则佩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是鲨鱼皮的,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自有一股凌厉之气。
他一步一步,走得有些慢,似乎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带着几分醉后的飘忽。
可他的腰背,却始终挺得笔直,如同一棵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青松。
潇洒,不羁,飘逸,疏狂。
还带着一丝,三分醉意,七分清醒的,属于诗人的天真。
“李白……”
不知是谁,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
眼前这个人,他或许不完全符合每个人心中对“李白”的幻想,但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同时涌起了一个无比笃定的念头——
他,就是李白。
潇潇的大脑,在这一刻是完全空白的。她甚至忘了去控制自己的直播镜头。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从月洞门里走出来的身影,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笼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直播间的弹幕,在静止了足足五秒之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井喷式的姿态,彻底爆发。
【我……我跪了……这气场……这气质……我疯了!!!】
【这不是Npc!绝对不是!这是李白本人从书里走出来了!】
【救命,我本来是颜控,但现在我发现,有一种帅,叫风骨!我宣布,李白就是我新的男神!】
【青瑶山庄的策划师呢?!出来受我一拜!这才是谪仙!这才是诗仙啊!】
李白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满堂宾客那震撼的目光。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中庭水池旁。他低下头,看了看池中游弋的锦鲤,又抬起头,望了望从三楼垂下的、璀璨的灯火。
他解下腰间的白玉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打湿了他青色的衣襟,他却浑不在意。
李白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错落有致的雅座,扫过那些或对弈、或闲谈、或正一脸震撼地看着他的满堂宾客。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为畅快的、发自内心的笑。
他没有走上任何一个预设的舞台,就那么站在水池旁,以这满堂的灯火与宾客为背景,身体微微摇晃,用一种带着几分醉意的、吟唱般的语调,缓缓开口。
他念的,不是《将进酒》,不是《蜀道难》,也不是任何一首游客们耳熟能详的千古名篇。
“朱楼灯如昼,银河落九天。”
“琼浆溢金樽,玉馔满雕盘。”
“高轩尽雅客,谈笑皆鸿儒。”
“楚河汉界上,胜负一局棋。”
“何须问前程,浮生一梦里。”
“且尽杯中酒,与我共醉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那诗句,算不上他一生中最顶尖的作品,却字字句句,都无比精准地,描绘着此刻此地的景象。
“朱楼灯如昼”,说的是这满堂的辉煌灯火。“高轩尽雅客”,赞的是这满座的宾朋。“楚河汉界”,写的是那些正在对弈的棋局。“浮生一梦”,道尽了这如幻似真的场景。
没有一句生僻的典故,没有一处华丽的辞藻。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豪迈与洒脱,扑面而来。
这是何等的才情,又是何等的自信!竟能在这酒酣耳热之际,即景生情,出口成章!
满堂宾客,都被这首即兴而作的诗,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期待的,从来不是让一个Npc像复读机一样,去背诵那些早已刻在dNA里的诗句。
他们想看的,是一个活着的、会思考的、拥有惊世才华的“诗仙”!
而青瑶山庄,就这么举重若轻地,将这样一个“活着的李白”,放在了他们面前。
一首短诗吟罢,李白又大笑了几声,仿佛极为满意。
他没有理会众人那震撼的目光,也没有等待任何人的喝彩。
他只是摇摇晃晃地,迈开了脚步,竟是朝着二楼潇潇她们所在的雅座方向,走了过来。
潇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李白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二楼的回廊。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潇潇她们雅座旁的木栏边,扶着栏杆,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朱雀大街的万家灯火。
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累了,竟就那么随意地,斜斜地倚靠在潇潇她们雅座的隔断上,半转过身,那双带着醉意的、明亮的眸子,落在了雅座里早已紧张到不知所措的四个女孩身上。
潇潇甚至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冽的酒气,和他宽大衣袖上沾染的、淡淡的墨香。
李白看着她们,嘴角挂着一丝慵懒而好奇的笑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沙哑的磁性,问出了一个让潇潇和她所有直播间观众,都大脑瞬间宕机的问题。
“看尔等衣着奇特,不似中原人士……”
“汝等,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