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方才她都没发落莺儿,此时再这般,也未免显得有些色厉内荏。莺儿话说出口就知道要完,赶忙捏着耳垂又跪下来:
“姑娘别生气,莺儿说错话了...不过...不过伯爷的确是很喜爱姑娘的...与我问了姑娘好些事儿呢...还夸姑娘今儿穿的好看,说姑娘貌美,肤色又白,正该穿粉色的才好...”
“粉色...”
宝钗面上一热,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今日要来请林思衡来做东道,宝钗其实也的的确确认真打扮了一番。
只是她性子内敛,自然也做不得太出格的事,况且也怕做的太明显,叫人给瞧出来,因此只是换了件喜欢的衣裳便罢。不想这些小小的举动,居然也被他看在眼里...
宝钗心中微喜,却不显露出来,只是收敛了怒容:
“他还说了什么?”
“伯爷还记着姑娘的生儿呢,偷偷跟我打听着姑娘喜欢些什么,说是定要给姑娘送件好玩意儿...”
莺儿偷摸打量着宝钗的脸色,也欲为自己将来的幸福争取一番,小心翼翼的说道:
“姑娘明察,不是我有意挑拨...太太虽是...也为姑娘好,只是不论是性情样貌,亦或是能耐本领,宝二爷...虽然也好,平日与姑娘也亲近,若与旁人相比,自然也千好万好,只是与伯爷相比,怕是不能比的...
姑娘还是要想清楚些才好...宝二爷是二房的爷们,将来也未必能有多少家业...况且那府里不是还欠着咱们家银子...
姑娘若再与宝二爷一块,若叫不知道的人瞧着,姑娘岂不成了上赶着的...这也不大好听...倒像是咱们家‘挟恩图报’似的...”
宝钗瞪她一眼:
“住口!你知道什么?我家上京,姨夫姨妈多有庇护,亲戚之间,本就有帮衬之义,府上不过一时之难,借些银子又算什么?
况且我与宝玉本就是表姐弟,如今离的又这般近,难不成还能不来往?本也是应有的礼数,又有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宝玉...宝玉将来的婚事,自有姨妈做主,也轮得到你来操心?
往后再叫我听见你说这些,你还是别留在我跟前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莺儿吓的一抖,赶忙住嘴,不敢再说,宝钗也想着自己的心事,屋内一阵沉默,半晌方才听得宝钗叹了口气,幽幽问道:
“莺儿,你说...我与林丫头相比...如何?”
莺儿愣了一下,赶忙道:
“自然是姑娘...”
“想清楚了再说!”
“呃.......”
莺儿马屁没拍出来,哽在那里,险些岔了气,也不敢再一味胡说了,仔细斟酌着,方道:
“这...这若单说容貌,林姑娘虽貌若天仙...姑娘也不差什么...况且林姑娘不是还小...怕...怕还是输姑娘一筹的...再者姑娘雍容大气,更是旁人不能比的了...”
宝钗叹了口气,情知问莺儿也是白问,毕竟是自己的丫鬟...只是缓缓走到妆台前头,对着镜子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又戴起珠钗,抹上胭脂。所谓是:
玉魄冰肌天生就,稍整云鬟蜂蝶痴。
她本就有天姿国色,只是平日里性情淡雅,少有装扮的时候,连衣裳都常穿的半旧的,更是遮掩了几分,如今只是略微装扮,便已显出稀世的姿容来。
若只论样貌才情,宝钗有自信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然而世人万千,所珍爱者,亦难免多有差别,端望着镜中的自己,口中喃喃道:
“可若是他...他就更喜欢林丫头那般的呢...”
世人眼下皆以瘦为美,便恰似黛玉那般,而她若与黛玉相比,则难免显得“丰腴”了些,这也是两人比较明显的差别了。
宝钗又叹了口气,看着镜中那张标致的鹅蛋脸,抬手轻抚面颊,袖子从手臂间滑落,又显出白腻胜雪的酥臂。
往日里都觉得还好,此时瞧着,却似乎显得太...太过丰润了些...连她自己也有些嫌弃起来。
莺儿在背后瞧的稀奇,神情古怪,小声劝解道:
“伯爷方才不是还拿牡丹来与姑娘做比,夸姑娘是‘国色’...姑娘何必担心这些...我方才瞧着,伯爷眼睛落在姑娘身上,都要挪不开了...叫我看,伯爷说不准其实更喜欢姑娘这样的!”
宝钗面上一红,暗啐一口:
‘谁又管他喜欢不喜欢的...’
把手放下来,顺手擦去胭脂,摘了钗饰,虽有意不再去想这些,只是心里终究门清:
便是她有自认不输黛玉的美貌,然而有形有质之物可比,而无形无状的情意,又如何能追的上?
林丫头与他青梅竹马,十年相伴的情意,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比的了...
我既起了相思之意,已先是我的错处,也不怪他来撩拨于我,然而他若真有意,又欲将我置于何地...我自己又将要如何自处呢...
“莺儿,往后没有我的话...你离他远些...再敢有今天这样的事,你就仔细着!”
“啊?...哦...是,姑娘...莺儿知道了...”
莺儿在宝钗跟前挨了半天的训,宝钗自己也满怀心事,便不要她伺候,打发她回自己住处歇着。
这梨香院虽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只是多有用处,莺儿又只是个丫鬟,自然没有独占一间的道理,向来是何文杏同住的,以往香菱在时,甚至是三个人挤在一起。
如今香菱在东府受宠,听说自己就有一间老大的屋子,莺儿和文杏往日里说起这些,心中也颇有些艳羡。
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沐浴过后解了衣裳,往床上一倒,文杏便鬼鬼祟祟的靠过来,拿屁股拱了拱她,坏笑着打探道:
“快说说,伯爷把你怎么了?居然惹得姑娘发了脾气,是不是把你给...嗯?”
莺儿吓了一跳,一把捂住文杏的嘴: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
文杏一把将她的手拉开:
“你跟我糊弄什么?姑娘方才去寻你们,要不是你们...你们那样了,姑娘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
莺儿不料这文杏居然也是个有心计的,只得求饶道:
“好妹妹,你可别跟太太说...我自己就是死了也没什么,要是连累了姑娘,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文杏原本只是诈她,此时听她承认,瞪圆了眼睛,愈发来了兴致:
“姑娘没有罚你?”
“罚了...罚了三个月月钱...姑娘的心思你还瞧不出来?说不准...说不准咱们将来也是要去东府的...”
文杏便不吭声,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东西,莺儿心里头虚的很,反倒缠着文杏讨好道:
“好妹妹,只要你不跟太太说...以后咱们姐妹,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了算,我都听你的...要不然...
要不然下回伯爷来,若再有机会,我让给你,给你打掩护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