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也觉有理,连连点头,叫人专去东府门前候着,又担心道:
“终究你哥哥还被他们关着,倘若人家发起怒来,立时就要了你哥哥的性命,如何是好?衡哥儿虽有能耐,也不能立时将人救出,只是形势比人强,也不可全然指望着衡哥儿的手段。
还是先将银子也筹措起来,事有不谐之时,也好有个退路。”
宝钗神色凄苦的叹息一声:
“这也是哥哥命里的劫数...我家虽有些底子,可近些年商号中多有亏损,也渐渐的入不敷出了...若一下拿出五十万两来,只怕往后的生意,便更做不得了。”
薛姨妈抹眼泪道:
“这又能如何?衡哥儿若真有办法,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行,银子再多,也抵不得你哥哥一条性命,便是没了生意,往后咱们一家人都在一块,踏实过日子就是了。
我的儿,谁叫这世道,它就是这般呢!”
宝钗闻言,也只得垂泪不语。
待得林思衡回府,薛姨妈果然立时就拉着宝钗来问,林思衡都还没来得及歇脚,也只得先招待着。
待薛姨妈将来人之事一说,林思衡便已知必是北静王府,或是虞王府,这是准备放人之前先讹上一笔来,故而笑道:
“因前番未有准信儿,虽私下用了些手段,也未敢直言相告,恐叫姨妈和宝钗妹妹白欢喜一场,眼下倒已的确有些进展。
若叫我说,那银子倒不必送去,彼辈狠毒贪婪,多有阴谋,而今肯放人,是因他不得不放,岂是单单为了银子?”
薛姨妈和宝钗听林思衡承认的确是他出了力,无不心生感激,连连道谢一番,薛姨妈仍旧道:
“可若是不给,倘若惹恼了他们,便不至于害了蟠儿性命,只怕也少不得吃亏...”
薛蟠被打个半死这种事情,林思衡倒是无所谓的,摇头道:
“我受姨妈与宝钗妹妹所托,不过是出一份力,眼下虽略有些建树,也多有机缘巧合之故。若姨妈实在担忧,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姨妈若愿意送,那便送吧。”
薛姨妈含糊的应了两声,面上忧愁之色未减,宝钗定了定神,却转而问道:
“林大哥为我哥哥之事,劳心费神,宝钗实不知该如何回报...但不知那贵人究竟是哪家?缘何定要与我哥哥过不去?今日看这来人,架子颇大,求林大哥直言相告,也好叫宝钗心中有数。”
林思衡将目光转回到宝钗身上,眼神里带着些笑意:
“这倒也怪不得人家摆架子,确是有些来头的,文龙兄弟这桩案子背后,大抵便是虞王府和北静王府两家。”
薛姨妈和宝钗听闻居然是涉两家王府,这一惊着实不起,尤其是薛姨妈,吓出一身冷汗,人反倒还精神了些,咬牙骂道:
“这没造化的孽障,怎么就敢往王府头上招惹...这莫非是有什么误会?北静王府不是与西府里是世交?如何这般咄咄逼人?我记得太太还提起,说是蟠儿他姨夫已去求过北静王府援手的...”
林思衡面上挂起几缕若无其事的笑意,摇头道:
“这我可实在不知了,然据我所知,那清风楼的背后虽有几家权贵,一贯做主的却正是北静王府,虞王府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薛姨妈面色又惊又疑,心下已止不住的琢磨开了,倘若林思衡所言是实,这事就是北静王府做的,那已北静王与西府里的交情,自家那姐姐姐夫,可知此事?
倘若不知,林思衡这么个年轻人都能知道,西府与北静王府世交,竟不知道清风楼的底细?
倘若知道,王夫人又为何不告诉她,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若是林思衡在这里危言耸听,欺骗于她...那也没理由啊?
薛姨妈思来想去,面色变幻不定,只觉心乱如麻。
宝钗却知以薛家的处境,虽托庇在贾府,然而归根结底,只要兄长一日不能振作,家中一日无权势倚靠,落在旁人眼中,这万贯家财,终究不过是块鱼肉罢了,甚至连她自己...
一时又想着今日那人在母亲和自己跟前言行无状,肆意妄为,仍旧忍不住咬紧银牙,心头愤慨。
待将目光落在林思衡身上,便不免心头叹息一声,要说起年龄来,林大哥的年纪,也不过是与自家那糊涂兄长相仿而已,却已是文武兼备,更兼位高权重,竟能与两家王府相转圜,逼的他们露面。
倘若哥哥有此能耐,薛家岂有今日之祸?倘若是在林大哥跟前,今日那人难道还敢那般胡言乱语?
这样想着,宝钗不知为何,一时竟觉得有些委屈,不自觉的眼角发红,看着林思衡的眼神,一时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待薛姨妈和宝钗转回梨香院,虽期待着林思衡的手腕凌厉,果真能救薛蟠出来,但也还是唯恐出了岔子,一边筹措现银,一边又将这些年多有亏损的店铺干脆折卖出去,银子跟流水一般往那票号里头送。
今日送三万,明儿送两万的,拖着时间,不曾一次给齐,其间免不得又被威胁几回,薛姨妈也便只连连告罪求情,推说折卖不易。
那人见薛家确实已经在典卖家财,也无计可施,只得收一点是一点,这倒也是薛姨妈的一点小小心机了。
然而即便如此,待薛蟠因“查无实据”,果真自牢里头出来,薛家也还是已送去了十五万两左右,几乎将恒舒号账上的现银弄没了七成,连带着许多铺子,连进货的银子都拨不出来了。
薛姨妈一方面心喜于薛蟠虽被打的不轻,到底是保住一条性命,另一方面,被人割了这么一刀狠的,也着实有些肉痛,自觉糟践了亡夫留下的家业。
至于京中旁的风风雨雨,例如兵部和都督府被御史台弹劾私授印记,拿了几个小官,北静王府暴毙了一个长史,这一类事,倒与她们并无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