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琥珀,远远望见林思衡和凤姐儿的身影,就在门前候着,待人走到跟前,便挑开帘子,把原本干着这活的小角儿挤到一边去,堆着笑道:
“伯爷可算来了,老祖宗正要打发我再去寻呢,倘若我也寻不见,只怕老祖宗都要亲自来找了。”
林思衡没有理会,只是略笑一笑,反倒是凤姐儿横她一眼,挑眉道:
“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本就离的近,也不知道两位史家的侯爷有多大事,这也等不得?反倒叫老祖宗心急,既叫我寻人,我便是个不灵光的,好歹还能做成几件小事,只是兴许走的慢了些,倒险些劳累了你。”
琥珀面上一僵,低着头不敢言语。史鼐史鼎既是贾母亲侄子,又是正经的侯爵挂在身上,两家一同登门,贾赦贾政自然要亲自招待着。
待林思衡入了内,便见着除了西府两房,还多出几位客人来,皆着锦衣华服。林思衡既自凤姐儿那得了话,眼睛一扫,又就知自己私下所知,倒也已先认出人来:
史鼐穿着绛紫绣袍,面皮虚白,眼袋浮肿,腰间玉带紧勒着肥硕腰身,一看便知是一酒色之徒,斜倚靠在檀木椅上。
史鼎罩着一身玄青常服,勾勒金线云纹,颔下几缕稀疏胡须,面色沉凝,略显得有些灰败,想是刚失了权柄,日子不太好过。
至于两位侯夫人,皆四十岁上下,与邢王相仿,一人戴着点翠凤钗,两颊稍显瘦削,眉角上挑,略透出三分刻薄。一人身量略丰润些,戴着赤金簪,面上含笑,却又不及内里。
林思衡瞧过一眼便罢,先与贾母行了礼数,又对贾政略点点头,旁人便不去理会,对史鼐史鼎兄弟俩也只当是没看见。
他这番“无礼”,便叫史鼐面色一沉,史鼎也皱了皱眉头,贾母左右看看,连忙笑着对林思衡道:
“好些日子没见你,倒怪想的,也知道你必是厌烦了我这老东西,今儿正好有客人来,都是老亲,才叫人请你来见见,谁成想竟叫鸳鸯跑了个空,还得是凤丫头才能寻见人。
鸳鸯,快去把人拽着,他既送上门来,可不能再叫他跑了。”
凤姐儿笑道:
“亏得是老祖宗打发我去寻,若换了旁人,怕也还是寻不着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似无意,拉着林思衡挤到贾母跟前,顺手就将他按在一旁的锦榻上坐了。
这位置并非正座,只是单独一张绣榻,就在贾母近前,比其他几个座儿都排在上头,原本一向是宝玉专属的,正方便贾母疼爱,可惜宝玉今儿还在国子监里头受苦,才有这位置给他。
林思衡斜她一眼,便也领了她的好意,这荣禧堂里头,贾母往下几个正座,离的近的,早都坐了人了,林思衡来的晚,也不好叫人起来让他。
今日这堂中,若从公论,按着官职爵位,尚有两个侯爵在他前头,若从私论,要说起辈分来,正经坐着的,除了一个贾琏,个个沾亲带故的,谁不比他辈分高些。
若按着该有的位次,他今儿少不得也只得往贾琏对面去,看着便是一小辈,偏被凤姐儿往这一按,既叫人说不出个不是,又在无形中显得他不比谁的位次低了。
凤姐儿顺手安排了这事,便又绕开他,仍旧凑到贾母跟前去,笑道:
“老祖宗往后若寻不着他人,只管叫人去问林丫头,保管是一问一个准儿。”
林思衡接过鸳鸯递过来的茶,小声道了声谢,故作不满:
“老太太可别听她胡诌,师妹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如何就能知我去向,我要往哪儿去,师妹向来是不问的。”
凤姐儿连连啧声:
“老祖宗你听听,他在咱们这儿充大有什么用处?我也将你这话记着,赶明儿问一问林丫头,自然便知道这里头的真假,她要是也点头,我才信你。”
贾母乐呵呵的指指凤姐儿,笑骂道:
“就你猴儿精,我劝你还是老实些,揭穿了他,他要是恼了,发作起来要治你,琏二怕都拦不住,你指望谁来救你?”
凤姐儿一叉柳腰,讨好贾母道:
“琏二爷我靠不住也就罢了,不去指望他,只要老祖宗护着我,他靖远伯威权虽重,我也不信他就敢拿我怎么样?”
贾母一戳凤姐儿的脑门:
“你想的倒好,我都这么一把岁数了,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还能管什么事?就指望哪天去见了老国公,还要替你这猴儿擦屁股不成?”
两人一唱一和的,倒像是将史家几人都给忘了似的,偏偏贾母说话,也没人敢去打断,只叫史鼐史鼎面色愈发的难看了。
林思衡听得暗笑,也不知自己来前,这史家兄弟俩又说了什么,倒像是把贾母也给惹着了。他与史家素无来往,史家突然搭上话来见,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估计还是个麻烦事。
除了一个湘云,林思衡对史家本就没什么好感,自然也懒得去揽事儿,又自这几句话里头听出了点苗头,眼神动了动,便已有了主意。
史家几人候的心焦,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史鼎之妻朱氏便赶忙截了凤姐儿的话头,看了林思衡两眼,笑着对贾母道:
“诶哟哟,早听说如海收了个得意弟子,还被圣上赐了婚,如今又成了准女婿,一早就想瞧瞧,总脱不开身,今儿才算瞧见,果真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
怪不得陛下这般信重,这掌了京营兵权还不说,连南城也叫他管着,上回我家里的掌柜过去瞧,回来就说这南城都大变样了,真真是个有能耐的。
往日里咱们常说,怕小辈儿没个出息,要我说都是瞎操心,就单着是衡哥儿,多少人能比得过的?”
林思衡听她这一通吹捧,愈发觉得古怪,虽还摸不着这些人的算盘,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既要撑个长辈的面子,林思衡反倒作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略笑一笑,便道:
“夫人言重,我受陛下隆恩,稍有薄功,方才略显声名,而今与两位侯爷同在殿前,俱为臣工,常思为国报效,不敢稍有私心,唯恐有负陛下厚望。
在下虽年纪尚浅,幸仰赖恩师教养,行事只敢以圣意和法度为先,侥幸略有建树,哪里就敢言有多少能耐。
非是在下有些怠慢,实是才料理完了公事,听闻二位侯爷有事垂询,特意赶来,不知是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