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摛,字士秀,南朝梁代重要文学家,以开创“宫体诗”着称于世,其子徐陵亦为文坛巨匠,父子二人并称“大小徐”,共同塑造了南朝后期文学的重要风貌。《梁书·文学传》以三千余言详述其生平,结合《南史》《隋书·经籍志》等史料印证,可勾勒出这位文学革新者的完整人生轨迹。
徐摛的家世可追溯至东海徐氏,这一宗族自汉魏以来便是儒学世家,虽非顶级门阀,却以“传经守礼”闻名。其父徐超之曾任南朝宋政权的员外散骑常侍,虽官职不高,却为徐摛奠定了深厚的家学基础。史载徐摛“生而敏慧,五岁能诵《论语》,八岁可属文”,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文学天赋。
他的早年教育遵循士族传统,先从乡中宿儒研习《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后又遍览《楚辞》《文选》等辞赋总集,尤其对汉赋中的铺陈技巧与魏晋诗歌的韵律之美情有独钟。青年时期,徐摛曾游历建康(今南京),与当时的文人雅士交游,其习作《秋兴赋》因“辞采清丽,意境幽远”在士林中流传,为他赢得了“江东才子”的初名。这一时期的积累,既培养了他对文字的敏感,也让他深谙传统文学的规范,为日后突破传统埋下伏笔。
南齐末年,徐摛以“秀才”身份被举荐入仕,初任太学博士,负责典籍整理与教学。这一职位虽清苦,却让他得以系统研读宫廷藏书,尤其对汉代乐府诗中“相和歌辞”的世俗题材与明快节奏产生兴趣。不久后,他转任晋安王萧纲(即后来的简文帝)的记室参军,从此与皇室宗亲建立联系。
萧纲当时年仅十岁,喜好文学,徐摛作为幕僚,不仅为其讲授诗文,更常陪侍宴游,创作应景之作。史载“王每游宴,摛必侍从,赋诗唱和,动辄成篇”,这段经历让他逐渐摸索出贴合贵族审美趣味的创作路径——不再局限于传统诗赋的庄重题材,转而描写园林景致、宴饮细节与侍女情态,文风日趋纤巧。
梁武帝萧衍即位后,广纳文士,徐摛因萧纲举荐,被召为尚书祠部郎,后迁为太子中舍人,正式成为宫廷文学侍从。梁武帝本人雅好文学,常于华林园、乐游苑举办文会,徐摛是其中最活跃的参与者之一。
他的应制之作多为“颂”“赞”类文体,如《籍田颂》以“翠幕星陈,雕轩云布”描绘帝王亲耕场景,辞藻富丽而不失庄重;《菩提树颂》则融合佛理与辞采,被武帝赞为“文质彬彬,得讽咏之致”。但更具突破性的是其诗歌创作:他将乐府诗的通俗性与辞赋的雕琢美结合,写下《咏舞》《赠内》等作,其中“低鬟向绮席,举袖拂花钿”“朱颜含远日,翠色影长川”等句,以细腻笔触刻画女性姿态,开创了“状貌写情”的新范式。
注重对偶工整,善用色彩词汇,题材聚焦闺阁、宴乐、自然小景,被时人称为“徐体”。这种风格虽遭部分守旧文人非议,却因贴合宫廷娱乐需求而迅速流行,连梁武帝也常“命摛作艳诗,以为笑乐”。
大通三年(529年),萧纲被立为太子,徐摛任太子家令,成为东宫文学集团的核心。他与庾肩吾(庾信之父)、张率等文人形成创作群体,系统推动文风革新,“宫体诗”作为独立流派自此定名。
徐摛在东宫期间的创作,进一步强化了“宫体”特征:一是题材的世俗化,将笔触从朝堂转向闺房、从功业转向私情,如《夜听妓》“朱唇动,素腕举,洛阳少童邯郸女”,直写宴乐场景;二是语言的“绮靡”,追求“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与湘东王书》),如《咏美人》以“嫩柳半垂阴,新莲刚出浦”喻女子情态,比喻精巧;三是格律的探索,其诗多为五言四句或八句,平仄已具规律,为唐诗近体诗的形成提供了借鉴。
这种风格直接影响了其子徐陵。徐陵自幼随父在东宫学习,成年后编纂《玉台新咏》,收录大量“宫体诗”,并提出“诗者,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主张,将徐摛的创作实践上升为理论。同时期的庾信,青年时与徐陵并称“徐庾”,其早期作品《春赋》《七夕赋》中“芙蓉玉碗,莲子金杯”等句,明显可见徐摛的影响。
太清二年(548年),侯景之乱爆发,建康沦陷,徐摛随萧纲被囚。史载其“在贼中,犹授太子《老子》,讲论不辍”,展现出文人的操守。乱平后,他辗转回到江陵,被梁元帝萧绎任命为光禄大夫。
晚年的徐摛创作风格略有转变,作品中多了乱离之感,如《哀赋》“城空雀鸟,巷无马牛”,悲叹战乱带来的残破,褪去了早年的绮丽,添了沉郁之气。承圣三年(554年),徐摛病逝于江陵,享年七十七岁,临终前仍叮嘱徐陵“吾文虽靡,然承汉魏之余,开新变之路,汝当守之,勿为流俗所移”。
《梁书·文学传》以三千字篇幅为徐摛立传,除详述其生平,更收录其《劝进表》《与释智恺书》等文,赞其“属文敏速,不加点窜,每有制作,俄尔便成”。史传既肯定其“革易前体,标新立异”的文学功绩,也指出其“内容偏狭,流于轻艳”的局限。
唐代史学家魏征在《隋书·文学传序》中批评“宫体诗”“亡国之音”,将其与南朝奢靡之风关联;而清代学者王夫之则认为,徐摛“破经生之拘滞,开词章之新境”,肯定其在文学形式探索上的价值。客观而言,徐摛开创的“宫体诗”,虽题材有局限,却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法,推动了汉语韵律的成熟,是中国文学从“古体”向“近体”转型的关键环节。
徐摛的一生,既是南朝士族文人的典型写照——依托才学跻身宫廷,在权力与艺术间寻求平衡;也是文学革新者的缩影——打破传统束缚,以个性化创作重塑时代文风。他的作品虽仅存二十余首(见《全梁诗》),却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可替代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