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微凉的触感,裹挟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木灰烬与淡淡铁锈腥气的味道,拂过覆盖着细密鳞甲的脸颊。
眩晕感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识海中剥离。混沌魔瞳中疯狂旋转的三色漩涡缓缓平复,视野终于清晰。
脚下是坚实、略显潮湿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不再是地狱永恒的粘稠黑暗,而是呈现一种压抑的、铅灰色的阴霾。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大地,透不出半点阳光。空气沉闷,带着大战过后的硝烟余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灵异事件的阴冷湿气。
阳间!
久违的阳间气息,即使混合着灰烬与腥气,也足以让紧绷到极致的魔心为之一松。那深入骨髓的地狱死寂、终末腐朽,终于被甩在了身后。
怀中的冰凉触感依旧清晰。我低头,凌婳依旧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眉宇间紧锁着痛苦,之前强行引动“钥匙”印记和被空间通道冲击带来的创伤显然并未平复,鬼气微弱而紊乱。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感掠过心头,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麻烦。
“哼。”一声冰冷的轻哼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如同寒冰碎裂。
我手臂微微用力,一股带着混沌魔气的震荡之力,并不粗暴却足够清晰地传递过去。
“回阳间了。”声音冷硬,毫无波澜,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该醒了。”
怀中那具冰凉的身体猛地一颤!
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倏然睁开!
那双幽黑的眸子,在睁开的刹那,还残留着穿越空间通道的茫然与痛苦,如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但下一秒,当她的视线聚焦,看清了头顶那铅灰色的、属于阳间的天空,感受到那拂面而来的、带着尘世烟火余烬的微风时……
茫然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的巨大震动!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被拖上了岸,贪婪地、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吸入的却是混合着灰烬与腥气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咳咳…咳…”她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在我怀中蜷缩、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
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臂依旧稳稳地托着她,却没有丝毫安抚的动作,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咳。直到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渐渐平息,只剩下急促而虚弱的喘息。
她终于抬起头,幽黑的眸子对上我俯视的目光。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脱离地狱的庆幸,有重归阳间的恍惚,有身体剧痛带来的虚弱,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羞耻感!她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被一个她曾视为死敌、在幽冥地狱中却几度纠缠不清的男人,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态抱在怀中!
“放…放开我!” 凌婳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喘息和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猛地挣扎起来,双手试图推开我的胸膛。然而,重伤后的鬼躯虚弱不堪,这点挣扎在魔躯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闭嘴。” 我的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魔爪微微收紧,一股冰冷的混沌气息瞬间压制了她体内紊乱的鬼气,让她动弹不得。“想摔死,现在就成全你。”
凌婳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冻僵的蛇。她停止了挣扎,但那双幽黑的眸子却死死地瞪着我,里面燃烧着屈辱、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复杂情绪。贝齿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我无视她眼中的火焰,手臂一松,将她稳稳地放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动作谈不上温柔,却也避免了让她摔倒在地的狼狈。
双脚甫一沾地,凌婳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强撑着站稳,急促地喘息着,一只手捂着依旧剧痛的胸口,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玄黑宫装,试图遮掩那份狼狈。她低着头,散乱的青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内心的剧烈波动。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掠过两人之间。空气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凌婳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屈辱和脆弱被强行压下,重新覆上了一层属于鬼妖王的冰冷面具。只是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深处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和一丝难以驱散的茫然。她看着我,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陈一潇…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魔翼早已无声地收敛入体内,覆盖全身的暗金魔纹也隐没于皮肤之下。我站在灰烬弥漫的土地上,周身狂暴的混沌魔气尽数内敛,只留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沉寂与危险。刀秋并未归鞘,依旧斜握在手中,冰冷的剑锋反射着铅灰色天空的微光。
听到她的问话,我并未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这是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焦黑的树木残骸如同扭曲的鬼影矗立着,地面坑洼不平,残留着爆炸的痕迹和某种巨大爪印撕裂的深沟。远处隐约可见倒塌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轮廓,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无不昭示着此地不久前曾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这里…应该是阳间某处被灵异事件波及的战场边缘。
阴天子的话语、地藏王的真假、谛听的疯狂、无间地狱的挣扎、怀中那冰凉的触感…所有混乱的画面和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冰冷的魔心深处翻滚、冲撞,最终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镇压、冰封。
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
我的视线最终落回到凌婳脸上,那双努力维持着冰冷的幽黑眸子深处,依旧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答案的探寻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依赖。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回901局。” 声音平淡,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