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最后那句关于“三界倾覆”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死寂的战场上。混沌魔威与幽冥法则无声碰撞的“滋滋”声,成了这片凝固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我眼中的三色漩涡缓缓转动,冰冷的目光在下方凌婳复杂难辨的神情与上方那片深不可测的阴影之间逡巡。
合作?与这掌控生死簿、深谙规则、却又被规则束缚的阴天子合作?去砍断十殿阎罗那与幽冥根基纠缠的神位命格?这听起来像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幽冥的秩序,甚至可能波及三界。
凌婳的命…阴天子说攥在我手里?这感觉陌生又沉重。她的眼神,那抹硬生生憋回去的水光,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让那份因她“惹麻烦”而起的无名火变得酸涩复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权衡即将绷紧到极限时,阴天子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僵持。这一次,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了然,甚至…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洞悉了某种轨迹的了然。
“沉默,犹豫…看来你心中仍有疑虑。”阴天子缓缓开口,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或许,让你下定决心的东西,并非我空口许诺的未来,而是你此行真正的目的?”
他藏在袖袍中的手缓缓伸出。那只手苍白、修长,仿佛由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却蕴含着令空间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力量。掌心向上,一团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光骤然亮起。
黑光之中,一枚古朴的令牌静静悬浮。
令牌非金非木,材质不明,通体呈现一种沉郁的暗紫色,表面刻满了繁复到极致的幽冥符文。这些符文并非死物,它们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幽邃的光泽,每一次明灭,都仿佛牵引着周遭的阴魂死气。令牌中心,一个古老的“敕”字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统御万鬼的威严!
正是我此行深入凶兽巢穴,几乎踏破铁鞋也要寻回的——藏鬼令!
它竟在阴天子手中!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体内奔流的混沌魔气瞬间凝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汹涌的咆哮!刀秋在虚握的手掌中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求战斗与鲜血的剧烈嗡鸣!目标,近在咫尺!
“你是来找这个吧?”阴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甚至一丝…奇特的平和?他掌中的黑光托着藏鬼令,那沉郁的紫光与幽邃的黑芒交织,仿佛成了这片死寂战场上唯一的光源。
所有的算计、权衡、对未来的忧虑,在看到藏鬼令的瞬间,都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和决绝所取代!它是目的,是承诺,是力量的一部分!无论如何,必须拿到手!
我周身的魔气猛地一收,所有外放的威压尽数内敛,凝聚成一股极致的、指向阴天子掌中令牌的意念。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那片笼罩的阴影,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阴天子陛下的条件呢?”
没有多余的废话。既然他主动拿出了藏鬼令,并点明这是我的目标,那么交易的核心便已明了。代价是什么?
阴天子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笑。他没有丝毫迟疑,托着藏鬼令的手掌轻轻向前一送。那团包裹令牌的黑光如同有生命般,托着藏鬼令,平稳地、缓慢地穿越了两人之间那充斥着无形法则碰撞的虚空,朝着我飞来。
黑光散去,藏鬼令毫无阻碍地落入了我虚握的手掌。
入手冰凉,沉重如山!一股磅礴精纯、却又带着森然鬼域气息的能量瞬间涌入魔躯,与体内的混沌魔气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令牌上那明灭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无数关于统御、召唤、甚至驾驭幽冥之力的信息碎片涌入识海!
然而,阴天子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我刚握住令牌的手为之一顿。
“这令牌,”阴天子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温和的语调,却带上了一种悠远、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意味,“并非我刻意寻来与你交易。是一位…故人,嘱托我,在合适的时机,交还于你。”
故人?交还?
这两个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藏鬼令本就是我的东西?是何时、因何失落?又是哪位“故人”能与阴天子这等存在相交,并嘱托他归还此物?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阴天子并未解释更多。他似乎洞悉了我内心的震动,兜帽下的阴影转向那片弥漫着混乱灵气的巢穴深处,又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望向了幽冥地府的深处。
“至于那十个叛徒…”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低沉的声音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预言般的笃定,“陈一潇,无需我此刻强求。命运之线已经缠绕,因果的齿轮已然转动。有一天,无需任何条件,你会主动来找我,帮我…清理门户。”
“这一天,不会太远。”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敲响。阴天子那宽大的黑袍如同融入水墨般,开始无声地淡化、消散。笼罩整个战场的恐怖威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弭,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死寂也随之褪去,只留下地面一层薄薄的、正在缓慢融化的幽暗冰霜证明他曾存在过。
他最后的话语没有威胁,没有诱惑,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必然轨迹的平静陈述。
“记住我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阴天子的身影彻底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我手中紧握的、散发着沉郁紫光的藏鬼令,和他留下的那句预言,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并非幻觉。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一次,少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多了无尽的谜团和沉重的宿命感。
我低头,看着掌中的藏鬼令,冰冷的触感异常真实。故人?交还?十殿阎罗?主动帮忙?阴天子的话语如同缠绕的丝线,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紧紧捆绑在一起。
“咳…咳咳…”下方传来凌婳虚弱的咳嗽声。阴天子消失,施加在她身上的恐怖束缚也随之解除。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却死死地盯着我,以及我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紫光的令牌。恐惧仍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刚才那番对话的巨大震惊。
“陈…陈一潇?”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他走了?那令牌…他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