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向两位领导颔首致意,继而开门见山。
“宋刚同志正在审理的案子,不仅是特大持枪杀人案,嫌疑人王强更涉嫌与一个长期盘踞在吕州的走私犯罪集团有关。这个案子,是我们吕州市局盯了近一年的硬骨头,对维护我们吕州的安定团结至关重要。”
寥寥数语,他不仅直指案件极端重要性,更巧妙地将“金山县局的案子”,升格为“我们吕州的案子”,将自身利益与市委书记田国富的政绩紧密相连。
田国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祁同伟话锋一转,目光直视陈岩石,语气诚恳却毫不退让。
“当然,省联合调查组的工作,我们更要无条件支持和配合。只是,审讯一旦中断,之前的努力可能前功尽弃,关键证据链也可能就此断裂。这对省里的调查,和我们市里的案子,都将是巨大的损失。”
他停顿了一下,给足了在场所有人咀嚼他话中深意的时间。
然后,他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方案。
“所以,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请田书记和陈检察长,给我们,给吕州政法一线的同志们,四十八小时。”
“就四十八小时。”
“两天之后,无论审讯结果如何,我祁同伟亲自把人,完完整整地交给调查组。期间所有的审讯记录、卷宗材料,我们毫无保留,全部移交。”
“如果到时候人交不出来,或者案子出了任何纰漏,我祁同伟,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话音落下,走廊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祁同伟这手以退为进、主动担责的阳谋给镇住了。
他没有把皮球踢给任何人,而是把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这既是对自己手下行动组和宋刚的绝对保护,也是对市委书记田国富的极大尊重,更是对省调查组陈岩石的一个交代。
一个市检察长,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做担保,谁还能再逼?
刘立的脸瞬间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反驳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田国富凝视着自己这位爱将,眼中尽是欣赏。他终于哈哈一笑,打破了僵局,一锤定音。
“好!同伟同志有担当,有魄力!这是我们吕州干部的本色!”
他转头对陈岩石说:“陈检察长,既然同伟同志已经立了军令状,那我就替他做个保。这个面子,还请省里给。就两天,我们一定给调查组一个满意的交代!”
市委书记亲自背书,省检察院的老将也再无话可说。
陈岩石深看了祁同伟一眼,缓缓颔首。
“好,就听田书记和祁检察长的。我们,等两天。”
一场剑拔弩张的抢人风波,在祁同伟的主导下,以一种让对手无话可说的方式,完美落幕。
刘立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肉中,传来的刺痛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屈辱和愤怒。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和田国富离去的背影,那两人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尊严上。
他看到,在走廊的拐角处,祁同伟微微侧过头,对一直紧绷着的宋刚,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而宋刚,则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挺直了那被汗水浸透的腰杆。
那一刻,刘立明白,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两天后的深夜,吕州市委大楼,祁同伟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像一颗倔强的星子,嵌在沉寂的夜幕里。
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半截烟头。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祁同伟坚毅的轮廓。
沙发上,市委书记田国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份刚刚完成的审讯笔录上。
王强,那个在汉东省翻云覆雨的硬茬,招了。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彻底。
从他如何利用刘立的关系,用一个空壳公司鲸吞路桥工程,到如何与盘踞国道的超载车队勾结,形成黑色利益链。
每一笔账,每一个环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证据链,已经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然而,所有线索到了“刘立”这个名字上,如同溪流入海,变得模糊不清,再难追溯。
“同伟,王强这张牌,打到这里,已经把价值榨干了。”
田国富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他将笔录轻轻放在茶几上,动作很慢。
“有了这份东西,我们对省里,对陈岩石,都有了交代。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为什么还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把他死死攥在手里?”
田国富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事情到此为止,你祁同伟已经赢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刘立,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祁同伟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吕州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田书记,您说,为什么省联合调查组的陈岩石同志,兴师动众而来,递给我的材料,却全是些翻不动案的陈年旧账?”
这个问题,宛如石子投入静水,瞬间在田国富心中激起千层涟漪。
他瞳孔微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借以掩饰自己的思索。
祁同伟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
“因为那些能一刀致命的新账,那些最关键的线索,都指向一头他们动不了,甚至不敢惊动的庞然大物。”
“陈岩石不是不想查,是不敢查。”
“他把那些旧账给我,名为调查,实为敲山震虎,更是……一种求助。”
祁同伟走回办公桌,伸出食指,在那份笔录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在田国富的心跳上。
“王强,只是鱼饵。”
“刘立,也只是扯着鱼线的小鬼。”
他拿起笔,在笔录上“刘立”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然后从这个圈里,拉出了一根长长的箭头,指向了空白处。
“我们真正的目标,是鱼线另一头,那个自以为稳坐钓鱼台的……持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