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深深叩首,直到额角再次磕出血来,才敢缓缓抬头,却只敢瞥见周立转身离去的背影,那龙袍下摆扫过地砖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他的心上。
周立回到龙椅上,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殿外漆黑的夜色中,眼底翻涌着不甘与戾气。
影卫折损固然心痛,但更让他忌惮的是,周宁经此一役,势力必然更加稳固,日后再想动他,只会难上加难。
暮色如墨,泼洒在连绵起伏的山林间,晚风吹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极了太后魏荣此刻的心境。
她华贵的宫装早已被荆棘刮得破烂不堪,裙摆沾满污泥与草屑,原本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几缕灰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母仪天下的威仪,活脱脱像个被生计磋磨得心力交瘁的村妇。
那张曾敷着珍珠粉、透着雍容的脸庞,此刻铁青中泛着蜡黄,眉峰死死蹙着,眼底积满了十数日来的疲惫、焦灼与隐忍。
粗糙的山路磨破了她的绣鞋,脚底的水泡不知破了几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钻心的疼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几乎要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呼……呼……”魏荣扶着一棵老槐树,弯腰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密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与急切:“我们……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茂兰河大营?哀家……哀家已经在这鬼大山里走了十多天了!”
这十数日,简直是她此生最屈辱狼狈的时光。
昔日里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太后,如今只能跟着护卫在山林间昼伏夜出、东躲西藏,每日以野果山泉充饥,夜里还要蜷缩在潮湿的山洞里,听着野兽的嚎叫难以入眠。
更可怕的是那些如影随形的影卫,好几次都在绝境中遭遇追杀,刀光剑影间,她甚至能嗅到鲜血的腥气,若不是身边这护卫身手卓绝且心思缜密,一次次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出其不意的计谋解决掉追兵,她恐怕早已沦为阶下囚,性命不保。
护卫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稳魏荣的胳膊,他脸上也带着风霜之色,战袍上沾着干涸的血渍,眼底布满红血丝,却依旧保持着沉稳的姿态,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太后息怒,再忍两日,只需两日,我们便能走出这片大山。出了山,顺着官道南下,不过半日路程,就能抵达茂兰河大营了。”
“两日……”魏荣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紧绷的肩膀陡然松弛了几分,眼中的绝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抬起头,望着密林深处隐约透出的一抹天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茂兰河大营那坚固的营墙,看到了营中整装待发的将士,那是她摆脱困境、重掌权力的唯一希望。
十数日的颠沛流离、九死一生,那些磨人的疼痛、无尽的恐惧,在此刻似乎都有了意义。
她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抹去脸上的汗水与尘土,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太后的威严与狠厉,咬着牙道:“好,哀家再忍两日!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务必早日抵达大营!”
护卫躬身应诺,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后,扶着魏荣,脚步坚定地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晨雾尚未散尽,林间的湿气裹着草木的腥气,黏在人身上挥之不去。
太后魏荣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若非身旁护卫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
这两日的山林穿梭,比先前更甚煎熬——追兵的痕迹若隐若现,他们只能拣最陡峭难行的路走,鞋底早已磨穿,脚掌的伤口被泥水浸泡得发白溃烂,每一步都像是在吞咽刀子一样。
就在她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合上时,前方忽然透出一片刺目的光亮,裹挟着清新的风,吹散了鼻尖萦绕的腐叶气息。
“太后!我们出来了!”左侧的护卫声音里难掩激动,粗粝的手掌微微发颤。
魏荣猛地睁大眼睛,踉跄着奔出密林边缘。
映入眼帘的是开阔的旷野,晨光照在成片的芒草上,泛着金绿色的光泽,远处隐约可见蜿蜒的官道,直通天际。
她扶住一旁的树干,仰起头,任由微凉的风拂过满是污垢的脸庞,干涸的眼眶竟泛起一丝湿意——十数日的颠沛、恐惧、屈辱,终于要在此刻画上句点。
只要顺着官道赶到茂兰河大营,找到太子,她就能重拾昔日的尊荣,将那些追杀她的人一一清算!
“快,立刻动身赶往大营!”魏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语气急切却带着久违的威严。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皆是振奋,一人在前开路,一人在后护着魏荣,脚步飞快地朝着官道方向奔去。
可就在他们踏上官道的刹那,两侧的芒草丛中突然响起一阵衣袂破空之声,紧接着,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呈扇形散开,稳稳拦住了去路。
阳光落在他们玄色的劲装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腰间的弯刀泛着森寒的光泽,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魏荣一行人。
魏荣的脚步猛地顿住,刚刚燃起的希望如同被冰水浇灭,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脸色煞白,往后缩了缩,紧紧攥住了身旁护卫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为首的影卫缓步上前,玄色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太后娘娘,我等找得你好苦。谁能想到,您竟有这般韧性,深入绝境大山,还能活着走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魏荣狼狈的模样,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还好统领大人料事如神,算准您必会从这条官道前往茂兰河,让我等一直在此设伏,今日,总算没白等。”
“是……是你们统领的意思?”魏荣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眼底的光亮一点点褪去,被浓重的绝望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