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要有靠得住的手下。
蒙恬不可能光靠刘邦的班底就打的赢战争,如果整个班底都是刘邦的旧部,别说打赢南越,就是全须全尾从战场上回来都未见能行。
一纸军令,发往张村,就征调了政法、师范、机械、冶金、数学、工商、建筑、兵法诸学科百余名优等生。公孙尼子亲自送了弟子们抵达洛阳。当晚,公孙尼子就住宿在张诚的宅邸。
吃过晚饭,两人在客厅闲聊。张诚指出南征计划的一些内幕,一向温婉慈悲的公孙尼子却并没有对举国用兵、对蒙恬心存清洗军中旧势力的意图有所反对。只是点点头。
“先生不反对这场战争?”张诚惊讶。
“孔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征服夷狄,扩张我华夏之民的疆土,给夷狄带去教化,这种事情有什么可反对的。”公孙尼子理所当然的说。
张诚还以为儒家是和平主义者,没想到一旦涉及到夷狄,连公孙尼子这样的脾气温和的人都眼冒红光。
张诚还在适应公孙尼子的变化,公孙尼子已经又吟了一句诗:“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
“什么意思?”这么古奥的诗,张诚连字都听不懂,更不用说理解了。
“夷狄不听话,就要惩戒他,打疼了他们就听话了。”公孙尼子嘲讽的看着不学无术的张诚。
哦,这回听懂了。“小朋友不听话,该打屁股了!”
“可是,儒家不是应该宽仁的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杀气腾腾了?”
“儒家又不是只有一种人,儒家流派多了去了,曾子的徒子徒孙只知道保全自己身体,可是子夏的门人,那可就凶残了……你这种人读孔子的书,都敢说早上知道仇家的路,晚上就要去弄死对方,就更别提子夏(卜商)的传人了。”公孙尼子叹息。
“怎么回事?子夏的门人是什么样子的?”张诚自动略过了自己歪解论语的部分。
“卜商的弟子有李悝、吴起、魏文侯。”公孙尼子瞟了张诚一眼。
“卧了个槽!”张诚从小羊皮沙发上一下子就蹦起来了……这是什么狠人师父?
李悝被认为是法家先驱,李悝变法还要早于商鞅,吴起是兵家大拿,创立魏武卒,是天下精兵的代称。魏文侯更是一代人杰,小小的魏国,在这三人的执掌之下,屡屡大败秦国,硬生生压制住大秦东进的步伐,把秦军锁死在洛水以西八十年之久——甚至连张诚的家乡上郡,最初都是魏文侯时代从戎狄手里夺下来的,只不过后来魏国式微,上郡才变成了秦国的领土。
张诚对春秋战国的名人了解不多,对儒家的学术主张也所知有限,但是魏国的这三位,每一个秦人都念念不忘。尤其是在上郡,这三位的名气仅次于始皇帝了。
秦人就是如此,你待他们有多好,他们未必记得,但是如果你伤害过他们、打败过他们,他们永远不会忘。秦人的风气是质朴,但是质朴不等于说就不小心眼了。
“这都是面子上,给子夏一门撑门面的人物……里子中的卜商门人更狠……”公孙尼子嘟囔着……
张诚还沉浸在对卜商三位狠人弟子的震惊之中,一时没注意到这句话。半天才回过味来:“先生,您说谁是里子?”
“李悝、吴起、魏文侯,这都是放在外面打人的,门内传承的人可是不得了。子夏传公羊高。公羊高讲解《春秋》,这个人,嘿嘿,这个人啊……”公孙尼子仿佛也不好开口评价,就只是重复这个人这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这人的学术在哪里可以看到?”张诚被公孙尼子勾起了兴致。
“嘿嘿……这一门的学问居然没有着述,都是师徒口授相传。我也只是当年在齐国,听到过一点公羊门人的学术,那真是……那真是……”
张诚没有打断,就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公孙尼子,想听到那真是什么。好半晌,就听公孙尼子说:“那真是……杀气腾腾!”
世间还有杀气腾腾的儒家?张诚很有兴趣开阔一下自己的视野。公孙尼子却不愿意往下说,只道:“《春秋》是孔子一生心血,孔夫子的春秋传下来有两大支派,一支是公羊高解读的,一支是谷梁赤解读的。我们在张村,虽然杂取两者,但大体上还是沿袭了谷梁赤的内容。因为我们重点在修身齐家。张村嘛,小地方,没有皇帝,所以孩子们学这些就够了。”
张诚也笑。张村的学术,从政治角度上说,多多少少有点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味道。没有那么多心怀天下的宏论。孩子们关心的是怎样产量更高、怎样效率更高。对高高在上的皇权和千里之外的战争充耳不闻。
所以公孙尼子在这里讲的多是修身齐家的事儿,一个人如何做好自己,经营好当下。
“公羊家的学问,那可就厉害了,人家讲的是报仇雪恨平天下!”公孙尼子终于还是把公羊派的学术精粹点了出来。
“不是治国平天下?”张诚有点吃惊。曾子所传的《大学》将人生诸阶段分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层级演进,不仅脉络清楚,而且说明了后来的大事儿都要在前面用教育打下基础,这就给教师们找到了饭辙,在曾子这里,治国平天下的基础是修身齐家,这倒是符合中产阶级庸常的价值观。
“不是治国平天下,是报仇雪恨和平天下,这就是公羊家心中最大的事儿,把仇人干掉,一统天下,就是学术的全部!”
张诚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世间还有这么暴烈的儒家?这支儒家后来怎么变成了那个鸟样子。
不过想想也对,儒家最大的特长乃是根据环境改变自己。战场上能赢的时候就讲大一统复仇如何如何正当,等被人打的满地找牙的时候,就讲应该修己安人了。
“有机会得多认识一下不同的儒家啊!”张诚说。
公孙尼子目光如电:“你想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