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徐若琳博士仿佛屏蔽了周围的一切。
她戴着口罩和手套,穿着防护服,已经在枯死的麦田里忙碌了很久。
她小心翼翼地采集着不同部位的病株样本,挖掘不同深度的土壤,收集附近水源的样本。
她利用携带的便携式基因测序仪和环境分析仪,在现场进行了紧张的临时分析。
当初步结果出来时,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连拿着数据板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威龙中校!黑狐!”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她将数据板展示给大家,上面是复杂的基因图谱和环境扫描图像。
“这种病毒……‘禾谷t-1’……它在导致作物死亡后,并不会消失!”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科研人员确认重大发现时的激动与恐惧,“它会利用枯萎的植株作为培养基,产生……产生巨量的孢子!这些孢子会形成……形成几乎遮天蔽日的‘黄雾’!”
她指着图像上模拟出的孢子云扩散模型:
“这不仅仅是二次感染其他作物那么简单!这些孢子能长期悬浮,随风传播极远距离,并且……它能深度污染土壤和水源!根据初步模型推算,被严重污染的土地,在未来数年内,都可能……无法耕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做出最终的专业判断:
“从这种极端高效的传播方式——形成生物气溶胶,实现终极空气传播,确保病毒能穿透最严密的防护,抵达最偏远的角落——来看,这已经远超自然变异的能力范围。有极其明显、极其恶劣的人为编辑痕迹!”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干燥的风吹过枯草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消化着徐若琳带来的恐怖结论。
“人为编辑……生物武器……”
威龙喃喃重复,拳头缓缓握紧,“哈夫克这群疯子。”
“但这解释不了速度,”黑狐眉头紧锁,调出终端上的地图,上面标着不断更新的疫情报告,“根据现有情报,‘禾谷t-1’在阿萨拉全境的爆发几乎是同步的,速度快得不正常。而且……”
他将地图放大到西非和乍得区域,“今天的最新通报,哈夫克控制的西非地区,甚至乍得,也开始出现确诊病例。病毒像是穿过了沙漠和战线,自己‘溢出’了,完全不受地理和政治边界的限制。”
这正是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如果只是人为投放,为何传播如此迅猛、如此诡异?
徐若琳的目光紧紧盯着便携仪器屏幕上滚动的复杂数据流,她的手指快速滑动、放大着几个关键的基因序列对比图。
“这就是问题所在。”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将数据板转向众人,上面并列显示着病毒早期样本和近期样本的药物敏感性测试结果,“看这里,还有这里。”
她指着一组剧烈波动的曲线:
“在爆发初期,也就是三月份左右采集到的早期毒株,对当时阿萨拉农业部门储备的几种常规广谱抗真菌药剂,表现出很强的敏感性。理论上,如果那时能大规模、精准地集中喷洒,是可能控制住的。”
她的指尖滑向另一组几乎平直的曲线,眼神变得锐利:
“但这是近期,大规模爆发后采集的样本。同样的药物,效果微乎其微,几乎完全失效!不仅仅是阿萨拉的药,包括我们GtI几个成员国紧急研发并空运过来的几种新型抗病制剂,甚至提前部署的、经过基因改良的抗病作物品种……都未能幸免!”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凝重的脸:
“药物抗性在极短时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强、扩散。这绝不是自然变异能解释的!”
比特沉稳的声音响起:
“博士,你的意思是……”
“基因重组。”
徐若琳斩钉截铁地说,“我认为,病毒的传播至少分为两个精心设计的阶段。”
她拿起一根枯死的麦秆,在地上简单划拉着,辅助解释:
“第一阶段:快速建立感染基数,。”
“通过孢子喷发、受感染的牲畜移动、以及高效的空气传播。”
“但你们注意到没有?”
她看向黑狐,“根据你们的侦察报告,早期疫情主要集中在阿萨拉境内的农业带,没有立刻随着候鸟向欧洲或西亚扩散的迹象。”
黑狐立刻明白了:
“传播媒介被刻意限制了?为了避免立刻引起全球警觉和GtI的全面介入?”
“没错!”
徐若琳点头,“第一阶段的目标很明确:在尽可能不被外界过度关注的情况下,迅速摧毁阿萨拉的粮食生产能力,制造内部混乱和饥荒。”
“所以他们没有编辑鸟类传播能力,防止病毒过早‘出国’。”
她扔掉麦秆,语气更加沉重:
“第二阶段:强化传播与抗性,确保摧毁效果。当感染基数足够大,疫情已经无法掩盖时,第二阶段启动了。除了保留并强化第一阶段的传播方式,新增了昆虫传播途径,让病毒能更无孔不入。但最关键的是——”
她指向数据板上那个代表“极端生物气溶胶”的恐怖模型:
“他们加入了针对性的基因编辑,使病毒能产生这种‘黄雾’孢子云。”
“这不仅仅是为了传播,更是为了对抗我们的防控措施!”
“无论是穿上防护服的人员,还是封闭的温室,甚至是空中喷洒的药雾,这种级别的气溶胶都能极大程度上穿透或绕开!”
“同时,在第二阶段释放的病毒变体中,预先编辑好了针对已知和潜在抗病药物、抗病作物的多重抗性基因!”
“这解释了为什么后期所有药物和抗病品种都迅速失效——我们的应对策略,从一开始就可能被设计进去了!”
磐石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也太毒了!”
骇爪抱着手臂,眼神冰冷:
“所以,这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一场……提前写好剧本的生物灭绝战。第一阶段制造灾难,第二阶段确保我们救不了。”
徐若琳沉重地点点头:
“综合所有证据,这是生物武器攻击,毫无疑问。而且,从这种分阶段、目标明确、针对性极强的设计来看,是可以进行技术溯源的。找到研发的实验室特征和基因编辑的‘指纹’,理论上可能追踪到源头。”
她话锋一转,看向窗外那片被“黄雾”孢子污染的、死寂的广阔田野,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至于已经被深度污染的耕地……我很抱歉。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和这里的条件,我……束手无策。这些土地在未来几年,甚至更久,可能都无法安全耕种。最现实的办法……要么投入难以想象的成本进行深层翻耕、土壤置换和生态改造,要么……只能放弃。”
放弃。
这个词像最后一声丧钟,回荡在枯死的麦田上空。
放弃的不仅仅是一片片农田,更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根,是这个国家恢复元气的最后希望。
威龙看着徐若琳眼中那份属于科学家的坦诚与痛苦,又看了看周围队员们凝重的脸色。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清晰:
“博士,溯源的事,请你尽全力。我们需要证据,需要知道是谁干的。至于土地……那是后话。现在,把这里的情况,尤其是你关于‘两阶段攻击’和‘针对性抗性’的判断,形成最详细的报告,加密传回最高指挥部。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粮食危机了。”
他转向所有队员:
“我们的任务性质可能变了。保护好徐博士,保护好所有证据。哈夫克……这次玩过头了。”
另一边,班加西,GtI基地。
难得的加密通讯带来了一个勉强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因天气好转,cASNA-2038S17-ASA-Fd运输船队已提前从亚历山大港启航,预计比原计划更早抵达班加西港。
但基地内的气氛却无法因此轻松。
公共通讯频道里充斥着混乱的呼叫和惨叫,窗外远处城区方向,浓烟比往日更多,枪声也变得更加密集和没有规律。
威龙留下的指令很明确:
红狼、牧羊人、无名,在确保基地核心区和专家组实验室安全的前提下,视情况前往港口,为船队抵港和后续粮食分发维持基本秩序。
红狼将头盔扣紧,检查着手中的枪。
“港口秩序优先级最高。城区骚乱……是阿萨拉内部事务,我们没有授权,也没有足够兵力介入。”
牧羊人划了个十字,低声祷告:
“愿主平息愤怒,指引我们穿过这片混乱。”
无名沉默地点头,将额外的弹匣插入战术背心。
就在他们准备出发时,阿米尔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焦急:
“红狼中校!阿萨拉城防司令部紧急呼叫!城区多处关键设施和政府部门遭到大规模暴民冲击,他们的军警已经失控!他们请求我们立刻派兵进入城区协助镇压!”
红狼脚步顿住,看向牧羊人和无名。三人目光交流,无需多言。
“回复他们,”红狼对他说,声音没有波动,“GtI当前首要任务是保障国际援助通道畅通和专家组安全。港口秩序维持已是我方能提供的极限支援。城区平乱,请他们自行负责。”
拒绝很干脆,甚至有些冷酷。
但这是现实。
他们只有三个人,一辆车,深入已经彻底失序的城区,无异于泥牛入海,还可能被卷入更复杂的政治和武装冲突。
他们登上加固的越野车,引擎怒吼着冲出基地大门。
通往港区的道路已然一片混乱。
刚驶入主城区边缘,独立街和滨海大道两条主要干道的路口就被彻底封死。
沙袋垒起的工事后面,是大量头戴钢盔、面色紧张到狰狞的阿萨拉国家宪兵和政府军士兵,枪口不是对着外面可能的暴民,而是对着所有试图靠近的车辆和行人,包括他们这辆挂着GtI标志的车。
“停车!前方军事管制!任何车辆不得通行!”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路障后,用扩音器嘶吼,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红狼减速,按下车窗,亮出证件和港口通行指令:
“GtI,执行港口安全保障任务!请让路!”
那军官看了一眼证件,却用力摇头,眼神里充满血丝和恐惧:
“不行!谁都不能过!这是命令!港口方向更乱!回去!”
交涉间,远处传来更加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浓烟升腾。
显然,阿萨拉士兵们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稍有不慎就可能走火。
“绕路。”
红狼当机立断,猛打方向盘。
硬闯不明智,他们不能被拖在这里。
他们转向奥马尔·穆赫塔尔街,一条相对狭窄的次级道路。
但这里的景象更加骇人。
街道仿佛变成了战场。
人群像沸腾的开水,怒吼着、推搡着、奔跑着。
有人举着简陋的标语,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大饼”和“我们要活”的字样。
更多的人只是在盲目地冲撞。
商店的橱窗被砸得粉碎,火焰从几栋建筑里窜出,浓烟滚滚。
地上已经能看到倒下的人影,分不清是死是活。
口号声、哭喊声、咒骂声、玻璃碎裂声、燃烧的噼啪声……
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狂暴交响。
“我的天……”
牧羊人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
更糟糕的是,他们被堵住了。
前方,黑压压的溃散人群和燃烧的路障彻底截断了道路。
后方,也被涌来的人流堵死。
而街道的两端,出现了更多的阿萨拉国家宪兵。
他们组成严密的封锁线,钢盔和防暴盾牌在火光和烟尘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一个阿萨拉高级军官站在一辆装甲车顶,拿着扩音器,对着下面汹涌澎湃、饥饿而愤怒的人群嘶声力竭地喊话:
“散去!立即散去!以法律的名义命令你们!回家去!”
他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就在这时,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在大量警卫保护下,艰难地穿过士兵阵列,停在封锁线后方。
市长脸色惨白地钻出车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到那个喊话的军官旁边,一把抢过另一个扩音器,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
“不准开枪!我命令你们!不准对人民开枪!放下枪!用盾牌!推开他们!不能流血!绝对不能!”
他的命令让前排一些年轻的宪兵出现了犹豫和松动。
然而,另一队车辆以更迅猛的速度冲了过来,急刹停下。
一个穿着笔挺将军制服、面容冷硬的中年男人在更多精锐卫兵簇拥下大步走出。他正是阿萨拉的国防大臣。
他看也没看旁边瑟瑟发抖的市长,直接夺过市长手里的扩音器,声音透过电流传遍混乱的街道:
“全体士兵听令!奉哈桑总统最高指令!”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可以开枪!”
人群的喧嚣似乎为之一滞。
“朝天鸣枪警告!如警告无效……”
国防大臣的声音在枪声、火焰和哭喊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残忍而清晰:
“向腿部开枪!驱散暴民!恢复秩序!”
“不——!”
市长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想扑上去,却被国防大臣的卫兵死死拦住。
几乎在命令下达的同一秒,封锁线后,一些早已神经紧绷到极限的士兵,手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先是零星的朝天枪响,如同丧钟。
紧接着,更多的枪声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朝向天空。
子弹呼啸着射向人群的下半部分。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一切。
红狼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走!倒车!撞出去!离开这里!去港口!”
牧羊人闭上眼睛,飞快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嘴唇颤抖地念着祷文。
无名已经摇下车窗,手中的武器指向侧面可能威胁到车辆的冲击者,眼神冰冷如霜。
越野车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不顾一切地向后倒车,撞开障碍和惊慌失措的人群,试图从这片突然化作血肉地狱的街道中挣脱出去,奔向那个或许同样不平静、但至少承载着一点点粮食和希望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