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雪晴从北京给华子寄回来一包邮件。
除了他和米雪晴当年绘制的母猪河改造规划图，还有几张印刷版的设计图。其中有一版是等高线地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随着设计图，还有一份米雪晴亲笔签名的说明书。
解读这种图纸，大妞和华子接连忙活了一个多星期。
设计方案不管怎么科学合理，都是年轻人心中的愿景。现实和理想，相去十万八千里！
华子来到他费尽心血，绞尽脑汁搞起来的母猪河议价粮店。本来给自己留的一间房却被满自由改成女寝室了。两万平米的四合院，两千多平米的各种房间竟然没有他一寸地方！
“满自由你个臭碎嘴子，你想独霸老子的场子！你他娘的搂着老婆占着三间房，老子放把椅子的地方都没有？”
满自由：“你别跟我叫唤。你他妈是德化一霸，我敢占你的地方？我这是奉命行事。”
华子：“你放屁！老子不在，啥不是你说了算？老赵老唐能来管这事儿？”
满自由：“要是老国呢？他可是你的……”
华子：“国咏梅？她来过？”
满自由：“我现在就告诉李彩霞买菜，晚上让国书记到咱这儿微服私访。你们自己聊。”
中餐杀猪菜，贴饼子老白干儿。从国咏梅到售货员查秀红，在议价粮店后院食堂坐了两桌。
华子：“国书记，你是不坐办公室闲得腰疼啊？满自由怎么设计房间你都管？我跟你说，我和唐姐老赵碎嘴子都说好了，不论大事小情，有负面影响的绝不麻烦你！”
国咏梅：“你没少给我添麻烦呐。”
“你胡说。我这一夏一秋都没怎么进城。”
国咏梅：“你把白凌云骂得哭叽尿嚎的，把叶飞秋喷得晕头转向。你还想作多少事儿？”
华子：“那活该呀。老子根本不想当那狗屁村长，非逼着我当。什么破鞋离婚，老娘们当小偷，表姑要嫁给表侄子，鸡毛蒜皮，这都他妈什么事儿啊？”
国咏梅：“呸！还有脸说，哪个有你闹得邪乎？十八插队，你在蘑菇崴子屯儿已经疯了八九年了，该干点儿正经事了吧。”
华子：“我还没干正经事儿？先说咱那收购站……”
国咏梅：“实际是偷着带山货粮食，跟满自由、元朝辉他们跑黑市。”
华子：“那我还带着二妞、丽茹开豆芽坊呢。”
国咏梅：“哼哼，你们仨更胆大，倒卖汽车。”
“那我们豆芽坊也是带头致富，大家赚钱了。合理合法。”
国咏梅：“也只有你们生产队，外边的人水泼不进。”
华子：“我凭什么掺和外人？他们又不是我孙子！”
哈哈哈……
国咏梅：“农家市场跟流氓打架……”
满自由：“国书记，这你可不能怪华子。要不是他镇住那些地痞流氓，北门外市场能那么消停？再说当时也是为了伸张正义，见义勇为，勇救二妞！”
国咏梅：“没有公安局，没有派出所，没有市场管理所？”
满自由：“他们当个屁呀！当时华子报案一星期都没动静。那些小流氓就是派出所养的。再说那个郎小兵，你们县委书记都治不了他，被咱华子一战打退！那个时代真是锻炼人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打的，吓得德化全城地痞流氓见了华子都得叫爷。”
华子：“你到东门下边，有一家叫醉关东的饭馆儿。问问那个坐轮椅的瞎老板就知道了。别说那个，国同志说说你的罪恶目的！”
国咏梅：“商场这边有柳依依满自由就行了。你和米雪晴那份改造蘑菇崴子屯儿的计划什么时候全面实现，你这个村长什么时候卸任。你小子忒贼了，本以为乡政府下一道指令就平稳过渡了。你可倒好，借着白凌云搞什么选举，把她整得没脸见人，你却推出个葛长缨！”
华子几乎跳起来了：“那又怎么样？叶飞秋还是硬给我按了个村长。山野菜刚落地，我还没做药材呢。改造蘑菇崴子屯儿那个计划没个十年八年想都别想！我和这哥儿几个还要开饭店盖大楼呢。”
唐竹青：“你说啥？华子，咱们……，还要盖大楼？”
华子：“咱们去宁波、过芜湖、到武汉，你没看见人家。商店饭店大楼，一天的营业额就几万块！有几笔大额投资我为啥一直没动？老子要不干一家东北最牛逼的商业大楼，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满自由：“我反对华子当什么狗屁村长！过了年咱就张罗开饭店！”
国咏梅：“没有蘑菇崴子屯儿，饭店开起来也未必赚钱。步子别迈太大！你们这家商场应该叫二妞当董事长兼总经理。碎嘴子只能当后勤跑业务。华子回村当村长！我不是想干预你们，买卖越大风险就越大。这俩货在一起啥事儿都敢干！就拿城南坟地那一战，华子一个人去，万一吃亏，大家想想结果会啥样？还能看见他？”
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后怕。
国咏梅：“再说倒卖汽车。当时那个队长被抓，我就天天担惊害怕，万一他咬出赵国伟。不但工作得丢了，还得进监狱！那一家大小怎么办？”
唐竹青：“我的妈呀。可不能胡整。华子还是回蘑菇崴子屯儿吧。”
国咏梅：“你们开饭店盖大楼我绝不反对。可是离开蘑菇崴子屯儿，你们就没有自己的特色。没有特色就没有竞争力生命力，再高的大楼就没了基础。你不是已经把手伸进省城了么？你就疯到北京过去，根基不还得在蘑菇崴子屯儿么？”
唐竹青：“华子，你真的想把生意做进省城？”
华子：“在德化你一天也就卖十套八套服装。要是在省城呢？田淑云已经查看好几个地方。实在没合适的就在我家老房子！”
国咏梅：“不把蘑菇崴子屯儿干好，你哪都不能去！”
一向老成持重赵国伟也开口了：“华子，回城这些年要是没有你在中间拉帮，我家都不知道怎么活。二汽运就算改型我看也活不了多久，还得依靠你们。不过我同意户长的意见。蘑菇崴子屯儿，现在叫菁华村了吧，这个村长你得做。在集体户，你来了大家吃的好、喝的好，还有钱花能出息；你进了娘们儿承包组，甩了别人几条街。菁华村是你的目标，也是咱们事业的基础。我过两天也去申请停薪留职，专门给你开老解放，你就安心当村长！”
华子还是被大家说服了：“我扎在蘑菇崴子屯儿也行。二妞她们仨再加碎嘴子我也放心。可是我不当村长，我就开诊所……”
国咏梅：“你不当这个村长，林业队你能要到手？你不当这个村长，葛长缨还得像白凌云一样干啥啥不成。你不当这个村长，牛尾巴沟那条路永远别想通车！你都混了八九年，也该跟柳青青结婚了。还想跟蘑菇崴子屯儿那些娘们儿厮混？我卸任之前，你必须把蘑菇崴子屯儿弄出个模样来！”
众人都是一惊：“什么？你要卸任？不往上发展了？”
国咏梅喝了一口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旦在其位，就觉得自己的水平实在不够用。读了两年工农兵大学，回来再一看，自己的水平还不如一个扎在蘑菇崴子屯儿的小流氓。”
唐竹青：“你是说华子？他……，就是个大夫呀。多才多艺不假，还能比得了大学生？”
国咏梅：“就是他当众宣布不当大夫那年。他喝点酒跟季老头儿一顿狂喷，把我惊呆了。他对儒法、对历史、对社会的认识，跟我们就不是一个层次！两年后季老头儿专门来看他，更是语出惊人！我吓得一身冷汗，他说的那些句句反动却句句在理。什么厅长局长都成了傻骆驼。”
酒桌上的人一阵惊叹！
国咏梅：“为官一任，尽量造福一方。我把这一任书记干完。然后，我还要找个地方读书去。”
满自由：“再读书，再当官？”
国咏梅摇摇头：“不想再当干部啦。为自己造福不容易，为他人造福更不容易。真正能为苍生造福的还真得这种胆大敢干，打遍一方，喷遍天下的小流氓。虚张声势地忽悠一个县，不如脚踏实地地搞好一个村。你好好在蘑菇崴子屯儿当这个村长，我们这些哥们儿姐们儿一定送你个大大的礼物。”
华子：“我当个小大夫，能带着哥们姐们赚钱。当官儿根本就不行！很多事情老百姓在想，我也在想。可是现在这个形式我们根本做不到。稍不注意，我就得被人告进监狱呀。”
唐竹青：“你别说得那么吓人，什么事儿那么费劲？还进监狱？”
华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理解咱户长的苦衷。就比如白凌云，三种人。想给她摘去这顶帽子，那是她一个县官儿能办到的吗？办不到她就怨你不帮忙。再比如，她想惩治贪官，可是这个贪官的后台是省长，她有办法么？再比如，我想修一条路，不过几万块钱，国家不给不批我办得到么？我想办一所学校，地方有房子有场地，谁会给我老师？我想让患者少花钱不花钱把病治好，政策在哪里？我是个小流氓，一般出格儿的事儿没人在意。可我要是村长，有点事儿就得有人告我！我们一伙老知青带着一个生产队，干好了，赚钱了，有多少人眼红，有多少人嫉妒，有多少人一心想搞死我们？田淑云不过是个队长，有个自己的孩子就满足了。即便这样不还是让谣言给压跑了么？我见你们的第一天就自称是流氓坏分子，知道我占了多少便宜？你们放心，我就是个小流氓打到老流氓，一样把蘑菇崴子屯儿弄好。还是那句话，只要有可能就一辈子扎在蘑菇崴子屯儿！我是小流氓，怎么干都是我自己的事儿。吃江湖饭，操庙堂心，犯得着么？”
正说着，叶飞秋的电话打到了柳依依的办公室。要求华凌霄村长即刻回到本村，明天跟着乡干部、前进村村长前去划分前进大队林业队。
华子一拳砸到桌子上：“嘿嘿，好东西到手啦！”
满自由：“前进大队还有林业队？”
华子顿时变得眉飞色舞：“哥们儿，那帮笨蛋就知道要要钱要东西，根本不在乎山林河谷。林业队只是六十年代初期挂了个名号，根本没有明确界限。哥们儿去前进大队分家啥都没要，就要了林业队！”
国咏梅：“你们看看，这又动上歪心思了吧？前进大队也就他跑山都跑疯了。”
华子：“钱哪，姐姐。我把野韭菜沟、林业队的山林都抓过来，那就是成吨成吨的药材山野菜，那就是大把大把的人民币！从打小二妞带我去了一趟芍药谷，我已经惦记五六年了。拿下野韭菜沟和林业队，我就敢在生产队大院再办收购站，外带山野菜初加工厂子！”
华子站起身：“你们慢吃慢喝，我得回去了。”
唐竹青叹了口气：“国书记同志，华子有能耐不假。可是他那个脾气我看还是别当什么村干部最好。”
国咏梅：“我就是压压他。我都不想当官了，还能逼着他？谁知道当年的一个淘气大男孩儿，竟然干的风生水起。分小组的时候他跟那帮娘们儿在一起，我都没去看，以为他就是疯。那些女人就是稀罕他年轻好看，谁知道他能干成这么多的事儿？什么时候他真的当起医生，开起诊所，他什么时候消停。叶飞秋一会儿夸他一会骂他，都让他整晕了。他不过是村长，乡里会派兼职书记去监督工作。”
唐竹青：“唉，我都替华子头疼。城里办这么大个买卖，屯里扛着个生产队。本心想当大夫，你非逼着他当村长。本来乐乐呵呵的小孩儿，整得心事重重的。”
国咏梅：“不给他一定的压力，他长不大。没事儿就坐在山沟子里琢磨什么妖精、神药，再不就自己装鬼吓人。呵呵，你不记得他拿狗那东西当鹿鞭骗酒喝啦？”
哈哈哈哈……
华子：“什么叫骗呐？咱那壮肾酒绝对神效！”
国咏梅无疑是叶飞秋最强有力的助力器。也只有她才能对华子发号施令，把他稳稳按在村长的位置上。
其实华子把林业队拿到手里，目的已经达到了。而这一目的也只有华子在意，别的自然屯，就算白给他们，他们也创造不出价值来。
跟着楚天舒和华子前去林业队实地划分的刘玉库根本说不清当年林业队的范畴。什么两条沟的苗圃用地，四座育林山和相应的山沟。他随手一指，将蘑菇崴子屯儿南边和野韭菜沟之间那些荒山沟子都指给了菁华村……
华子心满意足，跟着葛长缨、楚天舒去了野韭菜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