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战况更加激烈。
林仁肇在陆上稳扎稳打,逐步清剿外围,将完颜乌鲁的骑兵活动范围压缩。
张光佑身先士卒,在一次反突击中,率军击溃了一股试图迂回包抄的女真骑兵,阵斩其百夫长,小挫敌锋。
而梁继勋的水师则成功巩固了登陆点,并开始用船载弩炮轰击淮阴南城墙,虽未造成决定性破坏,但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耶律沙与耶律挞烈在更北方的海州得知淮阴战况,虽有心支援,但新败之余,兵力捉襟见肘。
更惧唐军乘胜北追,最终只派出少量骑兵象征性地南下接应,并传令完颜乌鲁“相机行事,不可浪战”。
第三日,林仁肇见时机成熟,下令对淮阴发起总攻。
陆路上,唐军以弩炮、云梯猛攻东、西二门,吸引守军主力。
张光佑则亲率敢死队,在梁继勋水师的火力掩护下,从南面水陆结合部发起猛攻。
此处城墙相对低矮,且守军因连日被水师骚扰而疲惫。
战斗进入白热化。
女真士卒在完颜乌鲁的督战下,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他们在城头用弓箭、滚木礌石顽强抵抗。
唐军数次登城都被击退,伤亡不小。
关键时刻,梁继勋指挥战船冒险抵近射击,用密集的火箭和石弹覆盖了一段城墙,压制了守军。
张光佑抓住机会,冒死攀城,终于在南城打开了一个缺口,唐军精锐蜂拥而入,在城头与辽军展开惨烈肉搏。
完颜乌鲁见南城已破,水陆夹击之势已成,知道再守下去有全军覆没之危。
他当机立断,下令点燃城内部分粮草物资制造混乱,随即集结尚能指挥的骑兵和核心步卒,打开北门,在城外接应骑兵的掩护下,向着海州方向突围而去。
辽军撤退颇有章法,交替掩护,唐军追击不及,只截杀了部分断后部队。
当唐军最终完全控制淮阴城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
城内景象,触目惊心。
连日激战,加之辽军撤退前的破坏与可能的劫掠,使得这座本已饱经战火的城池更是满目疮痍。
街道上尸骸枕藉,既有双方士卒,也有大量未能及时逃离或因乱遇害的无辜百姓。
残垣断壁间,烟火未熄,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林仁肇与张光佑登上残破的城楼,望着城内惨状和北方辽军远去的烟尘,并无多少收复失地的喜悦,只有沉重的叹息。
“禀将军,淮阴已克。然……贼酋完颜乌鲁率部北遁,城内……百姓死伤惨重,亟待安抚。” 张光佑声音沙哑地汇报。
林仁肇默默点头,眺望北方:“传讯楚州,淮阴已复,然伤亡颇重,贼首遁去。我军需在此整补,并助百姓渡过难关。禀告陛下,辽军虽退,人口皆俘虏至海州。”
淮阴的收复,付出了比预期更大的代价。
而淮阴城中那无数无声的哭泣与废墟,更是这场战争残酷本质。
楚州城,战火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抚平,但空气里仍残留着硝烟与草药混合的沉重气味。
街道上,民夫在官府组织下清理废墟,修缮房屋,粥棚前排起了领取救济的长队,孩童的哭声与母亲的安抚呢喃交织,构成一幅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图景。
而在知州府衙内,关乎下一步国运的讨论,正进行得异常激烈。
大堂之上,气氛凝重。
李从嘉端坐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有些清减,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随官员张泌、暗卫指挥使莴彦、申屠令坚等人以及重伤初愈,脸色仍显苍白的马成信。
他脸部伤势骇人,此刻用细布遮掩了大半,众人分列左右,马成信赐座。
“陛下!”
张泌手持文牍,率先禀报,“林仁肇、张光佑将军捷报,淮阴已收复,残辽守将完颜乌鲁北遁。然淮阴城内……百姓死伤枕藉,房舍损毁严重,林将军正留驻整顿,安抚流民,清剿周边零星溃兵。”
“盐、淮两县初步统计,流离失所者逾三万,钱粮、医药缺口极大。”
李从嘉微微颔首,手指轻叩桌面:“传令户部,新复州县,免赋三年。命赵相公从江南急调粮十万石,药材、布匹、耕牛,尽快筹措北运。”
“林仁肇、张光佑分些军粮于百姓,务必让百姓有食果腹,有处容身。”
“是。”
张泌记录。
莴彦接着开口,声音带着一贯的冷峻:“陛下,暗卫及各地斥候最新密报。我军虽复盐、淮,然海州全境,仍在辽军耶律挞烈控制之下,耶律沙残部亦退往彼处收拢。”
“海州地理特殊!”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点向淮河入海口以北那片区域,“其大部分疆域,皆在淮河北岸。”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神色更肃。
这意味着,若要收复海州,唐军主力必须渡过淮河,进行真正的渡淮作战。
“一旦渡过淮河!”
马成信嘶哑的声音响起,因脸部伤势,说话有些含糊,但语气斩钉截铁。
“我水军优势将大打折扣。辽骑在北岸平原可尽情施展,而我军步卒结阵、粮道运输,风险倍增。此乃以我之短,攻彼之长。”
李从嘉目光深邃地看着舆图上海州的位置。
缓缓道:“海州是我大唐旧疆,临海要地,渔盐之利,岂容辽虏长久盘踞?淮北百姓,亦翘首以盼王师。此战,不可避免。”
莴彦继续道:“更棘手者在此。!”
“宿州方向,宋军异动频繁。”
他手指移向宿州,“赵匡胤已增兵宿州大营,精锐云集,战船亦有调动迹象。种种情报显示,宋军很可能趁我军大战之际,大举渡河南下,意图一举扭转淮河战局,甚至……与海州辽军形成合击之势。”
“宋辽联军?”
张泌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若宋军当真此时发难,与辽军残部遥相呼应,我军面临危难……!”
马成信用力以拳击掌,牵动伤口,疼得咧了咧嘴,但独目中的怒火更盛:“赵匡胤这厮,果然想趁火打劫!他若不派兵前来,辽军必定撤退,那么他此番,必定得不偿失。”
李从嘉沉默片刻,问道:“我军眼下可用之兵,还有多少?”
张泌翻开另一份册簿,语速加快,报出一串数字:“经历楚州大战,陛下亲率之两万精锐,阵亡、重伤退役者已过万,黑甲、虎贲虽经补充休整,目前堪战者合计约一万两千。”
吴翰将军所部三万援军,经落雁坡阻击及后续作战,减员约两成,现存两万四千余。楚州本地新整编乡勇、收拢溃卒,约一万,然训练、装备不足,战力存疑。”
“林仁肇将军处,收复盐、淮后,其本部加拨付兵马,约八千。梁继勋将军水师,战船人员尚属完整,然水军陆战非其所长。总计入淮北可投入野战之步骑……不足五万五千之数。”
他顿了顿,补充道:“粮草方面,楚州府库为供大战及赈济已消耗殆尽,江南转运需时,新复盐、淮两县更是需要输入,难以自给。支撑大军北上渡淮,持续作战,压力极大。”
“五万五千……”
兵力对比,劣势明显。
“兵力不足,粮草不继,合力而击……”
莴彦总结道,声音干涩,“陛下,此时若执意立刻大举渡淮,强攻海州,恐……恐非万全之策。一旦顿兵海州城下,宋军主力渡河来攻,我军进退失据,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