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因援军抵达而士气大涨、抵抗愈发顽强的楚州守军,耶律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深知,背后那支控扼水道、虎视眈眈的唐军水师不除,他攻城就如同将后背暴露给一头猛虎,随时可能遭到致命一击。
“传令!停止攻城!各部收拢,后军变前军,先给本王解决掉河上那些唐贼!”
耶律沙咬着牙,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震天的攻城战鼓声渐渐停歇,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的辽军士卒在军官的呵斥下,带着不甘与疑惑缓缓退下,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平静。
攻城的浪潮不甘地退去,辽军主力如同缓慢转身的巨兽,将獠牙对准了西面河道。
然而,当耶律沙亲临河岸,真正面对那浩荡淮水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浇透全身。
淮水江面开阔,烟波浩渺,对岸的景致都显得有些模糊。
他麾下这些来自草原大漠、能在马背上开弓射雕的勇士,此刻站在水边,却显得如此笨拙和茫然。
他们擅长的是纵马冲锋,是弯刀劈砍,面对这茫茫水域,空有一身悍勇却无从施展。
先前强行征调的民船已在石敖的冒进中损失殆尽,岸边仅存的些许小舟,在视线尽头那如同水上城郭般的唐军巨舰对比下,渺小得令人绝望。
“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耶律沙强压住心头的烦躁,厉声下令,“组织敢死队,用剩下的船,夜里给本王摸上去,烧了他们的船!”
是夜,数十名精通水性的渤海敢死士卒,趁着夜色,驾着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向唐军船队。
还未等他们靠近,唐军楼船上突然响起尖锐的鸣锣声!
紧接着,无数火把瞬间点亮,将河面照得如同白昼,水中暗布哨骑,早已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迎接他们的是劈头盖脸的箭雨和猛烈的炮石,敢死队几乎全军覆没,血水染红了一片河面。
翌日,耶律沙不信邪,调集了数千奚族弓骑兵,沿河岸驰骋,试图以密集的火箭覆盖唐军战船。
可唐军战船依旧稳居河心,待辽军冲至岸边,船阵中骤然爆发出更加密集凄厉的破空声!神臂弓射出的弩箭如同死亡的蜂群,射程远超骑弓,力道更是足以穿透轻盾!
奚族骑兵尚未进入自己的有效射程,便被射得人仰马翻,不得不狼狈后撤,只在岸边留下了一片人马尸体。
耶律沙又命人溯流而上,寻找水流平缓处试图搭建浮桥或寻找渡口。
然而,唐军的哨船如同水上的幽灵,活动范围极广,一旦发现辽军动向,立刻便有艨艟战舰前来驱赶,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几次三番的尝试,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除了徒增伤亡,毫无进展。
双方隔着这百余步看似不宽,却如同天堑般的水域,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唐军战船如同铁钉般牢牢楔在河道上,既不主动进攻,也绝然后退,那沉默的威压比激烈的进攻更让人心焦。
辽军空有数万虎狼之师,却在岸边进退维谷,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旌旗招展,听着对面隐约传来的操练口号,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极大地挫伤着军队的锐气。
看着士气悄然滑落、开始显露出疲态的部下,再看看每日飞速消耗的粮草记录,耶律沙站在河岸高处,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在这片陌生的水域上,他这位纵横北地的枭雄,竟被对手用他最不擅长的方式,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经过这一天徒劳的尝试和令人沮丧的对峙,他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下令道:“大军后撤五里,在那处高坡安营扎寨,深挖壕沟,多设拒马,严防敌军偷袭!”
“宇文突吕,你率领一万本部骑兵,向南扫荡!不必与唐军主力纠缠,目标是周边的安宜、宝应等县,搜集粮草,震慑地方,看看能否调动唐军,寻其破绽!”
他打算采用草原上围猎大型猎物的策略,以部分兵力在外围游荡施压,主力则稳住阵脚,耐心寻找战机。
但是战局的发展并未如耶律沙所愿。
这样不痛不痒的对峙持续了两天,期间虽有小规模的斥候交锋、弓弩互射,却始终没有爆发预期中的大规模战斗。
派出去的宇文突吕所部万骑,也不再像战争初期那样所向披靡。
他们遭遇了来自扬州方向的吴翰部前锋的顽强阻击,唐军依托城寨和严整阵型,让辽军骑兵难以占到便宜。
一旦部队散开,他们还要提防当地乡勇的袭扰,抢掠粮草的效率大打折扣,反而时有损失。
与此同时,李从嘉则利用这宝贵的对峙时间,飞速地整合着力量。
水军大营与楚州城内通过箭书和熟悉水性的死士建立了联系,郑彦华知道了陛下的全盘计划,守城之心更加坚定。
与南面吴翰部的联络也通过快船和哨骑保持畅通,三方都在积极沟通,协调行动,寻觅着最适合发动决战的时机。
而今淮东地区的白日渐渐变长,午后的暑气开始蒸腾,让习惯于凉爽北地的辽军士卒颇感不适。
耶律沙站在大营的高处,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那纹丝不动的唐军船队,又想到南下以来首次受挫的宇文突吕部,心情愈发烦躁。
他清楚地知道,对面的唐军主极有可能是李从嘉,心态极为沉稳老辣。
对方正在用一个“拖”字诀,利用地利和水军优势,避免与辽军进行擅长的野战一点点地消耗着辽军的锐气、粮草和耐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耶律沙喃喃自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持续对峙,主动权正悄然易手,局势正在向对己方不利的方向滑去。
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否则,等唐军完全集结完毕,内外呼应,等待他的,恐怕将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