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那些愧疚的情绪全然变成暖意，程吉安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少女用食指抵住他的嘴。
“听话，明天再讲...”少女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
程吉安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他点了点头：“好，那最后一句...”
“幼薇，我爱你。”
少女脑袋上柔顺的黑发腾的一下炸了毛，她慌乱的扭回之前的方向，整个身子蜷成一小团，两只小脚慌乱的绷着。
过了良久，她才平静下来，弱弱的回了声：“我...我也是...”
程吉安一抿嘴角，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帮她抚顺微乱的发梢。
心满意足，他再度合眼。
刚准备入睡，耳边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电子音：“滴！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炸毛时摸头，获得奖励：记忆碎片！”
程吉安腾的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底满是疑惑：
炸毛时摸头，你还能找个再蹩脚点的理由吗...想给就直接给呗，非得演这一下子，多招笑呀...
“使用。”
没有犹豫，程吉安直接捏碎了记忆碎片，他倒要看看，这个不合时宜的记忆碎片到底是能藏着什么秘密！
一阵熟悉的晕眩感，程吉安的视角再度“穿越”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体里。
身高、体型都和他相差无几，以至于程吉安诞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就是在身临其境。
而“他”现在，正置身于一个漆黑空旷的洞窟。
洞内阴潮湿滑，地面给脚底一种粘腻的触感。
洞顶倒挂的钟乳石错落分散，隐匿在黑暗之下，犹如凶兽参差的獠牙。
程吉安愈是前行，愈发觉这魔窟别有洞天。洞室愈发开阔，脚下的路却逐渐变窄，再前行十数米，他才发现脚下的路逐渐窄成了一条悬在半空中的栈道。
栈道的尽头，是一尊巨大的石质神像，神明俯首，状若哀哭。
它虔诚的合掌于胸，胸前垂下的银制十字架上，一个年轻人影被钉在上面。
听闻脚步声，那青年抬起头，温声道：“来了？”
“我们的‘英——雄——’！”
远远地，程吉安难以看真切他的面容，只能从气质上分辨，他是一位英俊且温和的青年。
是呀，如受刑一般被钉在十字架上，却还能笑得出声，怎么不算温和呢？
而那声“我们的英雄”，更是让程吉安听得眉头紧锁。
“谁跟你‘我们’。”果然，程吉安这副身体开口，声音冷冽。
“我们，是单指我们二人，而非这个山洞内其余蠢笨者。”那人笑言道。
程吉安这才看清，神像之下，四个气息雄浑的身影面无表情端坐，他们身后，是成百上千的黑袍教徒。
“我们就我们吧，我这次来，只为了一件事。”青年面容冷峻，一甩雪白大氅席地而坐，手中隐没在桃木剑鞘中的休霜长剑拄着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声响在幽深的洞窟中溅起圈圈回音，又好似敲在每个人心头，令人心悸。有些修为低下的教徒竟直接肝胆俱裂，当场殒命。
“放过她，或是，杀死我。”
“杀死她的不是我们，是天命。”高耸的神像上，年轻男子轻笑道。
“是呀，”青年闭上双眸，缄默不语。
“天命，难违吗。”
忽然，他手中的剑鞘轻轻抬起，随后重重落在石桥上。
“轰！”裂纹如雷电一般蔓延开来，石桥全然破碎，退路尽断。
与此同时，青年长身而起，黑发飞扬。
“再难违，我也要再试一次。”低沉的话音出口，他踏着自己脚下最后一块崩碎的石头飞身而起。
休霜长剑出鞘，整个漆黑洞窟霎时被冰冷寒光照彻。
“保护圣子！”有不畏生死的狂热教徒振臂高喊，而在此之前，登阶教廷的四位红衣主教已然腾空而起。
“你能找到这里，哀家佩服，可你以为凭借一个人的一腔热诚就能逆转人类进步的洪流，那未免也自傲了。”开口之人程吉安认得，正是霜落寒山出面的凤主教，李凤仪。
她身旁一个身形高壮的中年男人，跟她如出一辙是白袍红披，他扯下兜帽露出一张威严正派的国字脸和一头银色短发。
“小子，本座不知你有何手段，但在登阶教廷的地盘上，是龙也要盘着！”
其他两位主教，一位看起来像是个和善的佝偻老者，一位是白发老妪。
程吉安透过这具身体的视角看到，七人凌空而立，气息皆如瀚海深渊。保守估计，四大红衣主教至少都有圣境三重天修为。
而那位被称为“圣子”的年轻男子，程吉安在他身上并没有察觉多么雄浑的气息，但却从心底莫名生出些许忌惮。
然而，面对众多强悍的敌人，青年却毫不退缩，他的身形降落在洞室内宽阔的平台上，随着他的降落，众多教徒齐齐一退。
“一群酒囊饭袋。”凤主教红唇一挑冷哼道。
“诸位，一同出手震杀他吧。”白发老妪开口，声音刻薄。
四大红衣主教都摆出战斗姿态，白衣青年也步步向前。
就在这时，漆黑阴湿的洞室内，一道不合时宜的清澈嗓音响起。
“哥哥今天有客人嘛，大家怎么都来了？”一个瘦小的女孩拎着裙角从阴影处跑出，白裙扬起的裙摆像旋转的花朵，与这阴暗之地格格不入。
不过，女孩的脸色格外苍白，眸子里也带着不同于她年龄的稚拙。
青年脚步顿了片刻。
“小雅乖，先回去，哥在这里招待客人呢...”年轻男子神色微变，连忙笑道。
“客人...为什么提着剑呢？”少女歪头，面露不解。
“小雅乖，回去，哥一会儿下来陪你玩。”被钉在十字架上，替天下人受难的年轻人声音里半带命令半带请求。
“好吧，哥哥别总挂在架子上玩就好...”女孩这才乖乖离开。
空气寂静了两秒，年轻男子洒然一笑：“见笑了。”
白衣青年面色平淡：“你以为我会因此心软？”
“你哪会心软。”年轻男子笑道，“咱们交手过多少次了？你的脾气我最了解。”
“那就好，”程吉安对他的话无比震惊，可这具身体却好似见怪不怪。
“你们不准备放过她，我也不准备放过你们。”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年轻男子无奈摇头：“你为何想不通呢，杀死她的、毁灭人类的绝不是我们这群失败者。”
“真要找个罪魁祸首，天下人都难辞其咎。”
“人类明明用欲望滋养着恶魔，却粉饰太平，却冠冕堂皇。绝对的理性和绝对的兽性都能指引进化的路，但掺着杂质的理性不行，被束缚的兽性也不行。”
“要么毁灭，要么进化。”
“你们两个，就是虚伪的代表。你自私的爱，让她忍受千百次轮回之苦，而她，为了卑微廉价的救赎，一次又一次让人类生灵涂炭。”
“你们，是最卑鄙的英雄。”他面带温和笑意说出这番话。
程吉安已经被这番话震惊的瞳孔巨震，内心，他的世界观甚至开始崩溃。
他...他在说什么，千百次轮回之苦、人类生灵涂炭，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浑浑噩噩，甚至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
可这具身体却无比坚定，没有被那人的话击溃，他缓步向前，长剑出鞘。
每一步，血溅五尺，尸骸遍地。
可程吉安的视线已经浑然不清了，是他让她受的苦？是爱让她受的磨难？他该如何找到这些答案...
四大主教一并出手，一道道霸道的真气与神通在晦暗的山洞里闪烁。
青年仅凭一把长剑，就能全然抵挡。
“如果爱是痛苦的根源，为何还要追寻。”鲜血飞溅，沾染在他的眉心，程吉安的视线被猩红遮挡，他喃喃问道。
终于，那个只身硬撼登阶教廷，一人大战四位圣境三重天强者而不落下风的青年开口，声音坚定：
“不知道，没意义...”
他嘴角一挑，坚定道：“人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所爱之人，去反抗这个荒谬的世界吗。”
休霜剑一往无前，裹挟天雷滚滚。
这一声声雷鸣惊醒了程吉安，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没错，他们不需要别人置喙，不需要别人赋予意义。
时间会证明一切。
苦战一番，四大主教皆身负不同程度的伤，青年傲然挺立，冷声道：“还有什么手段？”
“没了。”年轻男子温和一笑，笑容里看不到一点慌乱。
“不过，你也快赶不上了。”
青年瞳孔一缩，程吉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副身体的心脏在砰砰狂跳。
“【暴怒】是人类最浅显、最粗鄙的情绪，可它很强大，会不会毁灭她呢？”
面对年轻男子的调笑，程吉安没有犹豫，一拳打碎洞窟之顶，飞身离去，离开这魔窟。
比起杀灭这群疯子，拯救她更为重要。
正阳剑宗，遗址。
五座原本如剑挺拔的孤峰颓然倾塌，烛天峰剩了一大片无名石碑，是他一个一个亲手埋下的。
青年踏空而行，直奔千仞峰上的千仞剑丘。
此刻，那座巍峨青石已然被裂纹爬满，灼目的红芒从裂纹中溢出。
“麻烦了...”青年目光凝重，此时，青石轰然炸裂开来，一个须发张狂、浑身肌肉盘虬卧龙的汉子显露而出。
那双猩红怒目，程吉安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自己在百丈砺剑路上看到的那双血眸。
此时，青年喃喃开口：“【暴怒】的最初役族，永失所爱的你，真心要用你毕生的怒火毁灭这个世界吗...”
“还是说，让世界满目疮痍，爱人就会安息？”
汉子猩红的眸子一黯，心智顷刻又被怒火吞噬。他仰天咆哮，圈圈声浪震得烛天峰枯败的竹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