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
孟府。
孟皓清刚从马车上下来,双脚刚沾着青石板路,便敏锐地察觉到孟府朱漆大门后藏着一抹灵动的气息。
那气息带着几分刻意的收敛,却又藏不住般的雀跃,他心中已然明了,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底漾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他不动声色地掸了掸锦袍下摆的微尘,步伐从容地往门内走去,仿佛对周遭的动静浑然不觉。
“嘿!”
一声清脆又带着戏谑的轻喝骤然响起,紧接着,一道鹅黄身影如春日柳絮般从门后猛地跳了出来,正好挡在孟皓清身前。
孟皓清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肩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转过头,故作无奈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陈锦初,伸手轻轻捏住她小巧的鼻尖,带着几分宠溺地左右晃了晃:“好呀,我们家的臭丫头如今竟学会躲在这里吓唬人了。”
陈锦初被他捏得微微蹙眉,随即撅起粉唇,伸手轻轻拍开他的手,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软糯:“夫君,你看你,把我的鼻子都快掐歪了。”
话音刚落,她便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双腿一缩,猛地跳到了孟皓清背上。
她双臂牢牢圈住他的脖颈,身子轻轻晃了晃,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夫君背我进去。”
孟皓清早已习惯了她这般娇憨,稳稳地托住她的膝弯,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往上一提,让她靠得更稳些,才迈开步子,一步步往府内走去。
廊下的灯笼被风拂得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温馨得不像话。
陈锦初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颈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皂角气息,那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真切的关切:“夫君,这些日子在是不是累坏了?我看你眼下都有淡淡的青影了。”
孟皓清脚步不停,穿过抄手游廊时,侧头看了眼肩头那缕垂落的青丝,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累。倒是娘子,最近是不是偷偷吃了太多糕点?怎么瞧着沉了些。”
陈锦初一听,立刻不满地撅起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在他背上轻轻扭了扭,随即张口就在他耳廓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声音里满是气鼓鼓的反驳:“不许胡说!我才没有变重,定是你自己累得没力气了,反倒来赖我。”
孟皓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咬得倒吸一口凉气,耳廓传来一阵细密的麻痒,他微微侧头,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的纵容:“嘶——你这丫头,是跟南笙学坏了不成?从前那般乖巧,如今竟也学会咬人了,真是个坏女人。”
陈锦初被他说得脸颊微红,却不肯认输,反而像是被点燃了顽皮的性子,在他背上左右摇晃起来。
她故意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又猛地往前一靠,双手还在他胸前轻轻拍打着,嘴里嘟囔着:“就坏,就坏,谁让你说我重的……”
孟皓清背着她,脚步却依旧稳健,只是脖颈间传来的温热气息和背上那点不轻不重的晃动,让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邃了。
翌日。
松州。
将军府。
辰时。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正厅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赵景和端坐于主位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目光沉静地落在厅中悬挂的山河图上,似在思索着什么。
廊外的蝉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衬得这片刻的安静竟有些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快步闯了进来,盔甲上的铜片因动作剧烈而发出轻响。
他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刚站稳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微微发颤:“将军!八百里加急!昨日未时,那名死士,已殒于孟皓清手中!”
赵景和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染上几分沉郁,他长舒一口气,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这么说,我派去的人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还是让孟皓清抢了先手,知道了我的安排,是吧?”
侍卫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愈发低了几分:“回将军,安插在武器营的暗线被我们的人先手杀掉了。
只是……只是那工匠,终究没能保住,事发突然,他连自绝的机会都没有……”
“哼,”赵景和冷哼一声,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如此说来,孟皓清十有八九已经知晓了我的全盘计划,说不定,他早已暗中动手,破坏了我们的部署。”
他沉默片刻,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慑人的寒气。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如此……看来,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了。这孟皓清,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不能再留了。”
侍卫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迟疑着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要对他动手?”
赵景和眼神一厉,语气斩钉截铁:“杀了他。我没记错的话,东都死士,有个已臻化境的高手,对付孟皓清,应该足够了。
你马上给他传信,让他即刻动身,务必在将士检阅大典之前,让孟皓清变成一个死人。”
侍卫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劝道:“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要不……还是先跟侯爷商量一下?免得日后……”
“不必!”
赵景和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他怒视着侍卫,声音陡然拔高:“怎么?我的话现在不管用了吗?大哥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事事畏手畏脚!
孟皓清明里暗里与我们作对,干掉他,就如同斩断陛下伸过来的一只手臂,有何不可?此事我已决定,不必多言,马上按我的吩咐去办!”
侍卫被他的气势震慑,不敢再劝。
他沉默着低下头,心中反复权衡,最终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后缓缓起身,躬身退出了房间。
正厅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赵景和沉重的呼吸声,与窗外依旧聒噪的蝉鸣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