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鹿升台上,月满中天。
陈尘负手立于云海之巅,腰间竹刀轻晃,灰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而下方不远处的平台之下,与之对立的还有另一名老年剑仙。
陈清扬踏碎一片流云,面无表情道:“陈尘,约我来此地何意?”
陈尘转身时,月光正顺着刀鞘刮过:“我想来讨个人情。”
“人情?”陈清扬微微一愣。
虽说陈清扬和陈尘不相来往,但对后者却是颇为尊敬,毕竟在剑道之上,这座天下估计无人是他的敌手。
“何事?”陈清扬还是答应了下来。
陈尘未答,反而却突然拔刀。那柄粗粝竹刀出鞘的瞬间,整座鹿升台的夜风都为之一滞。刀身无饰无铭,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把竹刀,偏生叫人不禁为其锋芒而惊叹。
“听说...”陈尘以指腹抚摸着刀刃,“陈道友的十三境门槛,只差半步?”
陈清扬白眉微皱,“你何意?”
不待应答,竹刀已斩向天穹。
这一刀起势极缓,落势却快得像是光阴本身被劈开。刀锋过处,夜空竟绽开一线苍白的裂痕,恍若神人持笔在夜幕重重划了一记。
“呼——”
刹那间,天地狂风呼啸。
白练似的天光自裂缝奔腾而下,云海顿时化作万顷琉璃镜,照得群山通明如昼。灵气激荡如龙汲水,方圆百里的山雾都朝着裂痕倒卷升腾。
“这……”陈清扬仰首望天,鬓角已被逸散的罡气割出血线,“天……竟真被斩开了?”
孙子陈清泉的脸上更是惊骇难掩,“这怎么可能!”他死死盯住陈尘,嗓音里也带上一丝颤抖:“爷爷,他究竟是谁?!”
陈清扬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这妖人究竟想给自己看什么了,“他不是此界之人——这是……浩然剑气。这整座天下都在他的剑气笼罩之下,难怪这百年来,再无...”
“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然就在这时,陈尘淡淡地来了句:“陈清扬,准备好了吗?”
陈清扬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忽然仰天长笑,声震九霄:“哈哈哈!原来如此!”他陡然转身,朝陈清泉厉喝一声:“清泉!退开!快离开这里!”
陈清泉懵了:“爷爷!你要做什么?!”
“哈哈哈!老夫等了这一剑——”陈清扬长笑未绝,一手按在腰间“问道”剑上,周身气势骤然攀升,整座鹿升台竟隐隐震颤,石台崩裂,月光扭曲如漩涡!
“——已有百年!”
“爷爷!”陈清泉还想上前,却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狂风呼呼作响,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陈清扬眼神一厉,沉喝道:“快走听不懂爷爷的话?!”
陈清泉咬牙,眼中怒意翻涌,猛地抬剑指向陈尘,寒声道:“若我爷爷有半点闪失...神剑山上下,必杀你!”
话音未落,他再不迟疑,脚下剑光骤起,化作一道璀璨流光,瞬息远去。
陈尘微微一笑,竹刀轻抬,刀尖遥指陈清扬,云淡风轻:“请。”
剑未出,天地已变!
那道横亘天穹的裂缝越裂越大,浩然剑气如银河倾泻,磅礴的剑意压得云海翻腾如怒龙搅海!
陈清扬大笑一声,腰间“问道”剑铮然出鞘!他横剑于前,白袍猎猎,剑吟如龙啸九天,剑意直撼云霄!
“——来!!!”
......
与此同时,鹿山之巅。
山道上,江河静立如松。霍骁珩的头颅滚落石间,暗红血迹在清冷月光下缓缓晕开。他望着那抹血色,胸中却是翻腾不止,久久无法平静。
方才那句临死前,霍骁珩说出了江河家人的下落。
“江河?”何博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还走么?”
他回神时,才发觉赵韫玉她们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霍骁珩方才说的,是家小藏身处。若不回去......”
此话何意,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何博斌,韫玉,对不住了,我必须回去。”
何博斌突然大笑,“说这些作甚!这一路刀山火海,早就是换过命的交情。你现在回去就回去吧,没人会拦着你的。”
赵韫玉附和道:“去吧。江湖人最懂牵挂二字怎么写。你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们需要你。”
江河见二人如此说,却不知如何回应,最终只是抱拳一礼:“在下姜文海,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二人怔然,旋即大笑还礼。山风卷起落叶,在三人之间打了个旋儿。
“保重!”
正要转身,天边忽有一道白光划过,一只纸鹤乘着月色翩然而至,下方还吊着个灰色的小葫芦,摇摇晃晃。
“咕咕——”
江河抬手接住时,葫芦还带着热酒的余温。
“陈尘的符鹤!”何博斌按剑四顾,“莫非那家伙已在鹿升台......”
展开纸鹤,才发现是一张方寸符,纸上墨迹酣畅淋漓,只有写着四个大字:“江湖再见。”
江河先是一怔,随即仰天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不绝。随后他回了句亦如当年第一次见老头时说的话:“好一个陈老头!这葫芦里的酒,当真取之不尽,饮之不竭!”
赵韫玉与何博斌对视一眼,脸上也露出笑容。
江河珍重地将葫芦系在腰间,朝远方郑重抱拳:“姜文海告辞!“
山风送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嗯,保重!“
江河深吸一口气,转身踏上蜿蜒山道。月光洒落,将他的背影拉得极长,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最终消失在茫茫山雾之中。
赵韫玉与何博斌立于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心头百味杂陈。
“江河这一走,便只剩我们二人了。”赵韫玉低声道。
何博斌叹道:“他心意已决,咱们也帮不上忙。眼下还是先解开身上的毒,再商议下一步。”
这时,一直沉默的鹿道人忽然开口::“你们二人,还准备滞留于此?”
博斌按了按胸口,眉头微皱:“道人,我想尽快离开。霍骁珩的毒我们已从他们身上找到解药服下,虽然毒性缠绵,一时半会解不了。但我知道,盯上我们的绝不止他们一路人。”
赵韫玉亦点头:“我们留在这里也只会给道人你徒增麻烦。”
恰巧此时,天边骤然传来一声喝骂:
“何博斌!赵韫玉!”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再不走,老子可不等了!”
赵韫玉闻言猛地站起,朗声回道:“先生稍候!我这就来!”
赵韫玉明明都快站不起来了,居然还强撑着身体,准备继续赶路。
“用不用这么拼命?”何博斌摇头苦笑。陈尘既已开口相召,岂敢耽搁?也只得轻叹一声:“罢了,咱们走吧。”
转身时,何博斌对着鹿道人郑重抱拳:“道长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他日...”
话未说完,鹿道人已拂袖打断:“不必多礼。江湖相逢,自当互助。还有你们伤势未愈,路上一定要小心。”
接着,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简,塞了给了何博斌。
“真人这是...”
“此乃鹿山信物,当年山主交给我的。”
何博斌刚想说话,就被鹿道人抬手止住,“不必多言。若你将来无处可去,那就回鹿山看看...”
汉子不知如何言语。
赵韫玉微笑着补了句:“鹿山算是后世有人...”
二人再拜时,已是分离之时。
就在这时,山径上忽传来童声:“等等先生!我们还未道别呢!”
鹿道人抚须大笑:“心意已至,何必多言?”
远处云雾中,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转身,对着山巅遥遥拱手。月光将他们的轮廓镀得模糊,唯有抱拳的姿势格外清晰。
鹿道人独立崖边,望着消逝在云海中的身影,轻声道:“此去江湖多风雨...愿诸君,平安。”
山风骤急,将最后几个字吹散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