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相父,你……”
古日布粗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踏了进来。
只是话未说完,就见手中捧着书的宁嵩头都没抬,冷冷打断道:“出去。”
即便现在的宁嵩落魄流亡,但那么多年久居人上的气势依然十足,古日布的话就此被噎在嗓子眼里,踏进门的那只脚也僵在了那里。
他很不服气,咬牙强忍着怒意,但最终还是收回了脚,退到门外,瓮声瓮气地重新叫了一声:“求见相父。”
宁嵩不答,泰然自若地看着书,直到翻过一页才淡淡开口:“进来。”
古日布满腔憋屈地重新进门,身后必勒格也恰好到了,紧随其后的是图岩和国师仁台,另外还有十几个跟来打酱油的贵族。
“尔等兴师动众跑来见我,可是有何要事?”
宁嵩不紧不慢的将手中书放下,即便图岩和众贵族已经进门,他也没有站起身迎接,依旧淡定从容。
古日布最烦的就是他这副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样子,在他看来宁嵩就只是会做戏,实则全然没多大卵用,以前是他瞎了眼盲目跟风崇拜,这两年下来他算是终于看清楚了。
狗屁相父,真有那么厉害的话当初怎么会被姬景文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打得逃出大武,来到茫茫草原苟且偷生?
他暗暗冷笑,脸上却装出一副诚恳样子说道:“相父恕罪,倒也不算什么要事,只是听闻相父收留了一伙罗刹流亡之徒,人数还颇为不少,这里毕竟是我鞑靼腹地,若他们有些什么异动,怕是会一时收束不得,毕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宁嵩,一字一顿地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简简单单八个字,明面上是在说阿列克谢的哥萨克骑兵团,实则同样是在暗讽宁嵩。
这次连图岩都看向了宁嵩,眼神存疑,而他身后那十来瓶酱油更是已经低声议论了起来,只有必勒格和仁台一言不发,静待好戏。
古日布毕竟是左军大帅,就算性子粗豪,多少也是有些心机的,他将诘问藏在了心里,故意挑起一句最能触动图岩神经的关键话题来。
但宁嵩是连林止陌都肯定过的老狐狸,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怎么会看不出?
他没有直接顺着古日布的话说下去,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而只是看了帐外一眼。
“差不多该回来了。”
古日布快沉不住气了,压着火气问道:“什么快回来了?”
宁嵩却没再理他,又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你……”
古日布又被无视,终于勃然大怒,然而就在他准备发飙之际,却听到外边传来隆隆马蹄声,不由得脸色一变,转头看去,正看到远处一片烟尘遮天蔽日,向这里而来。
外边跟随而来的左军护卫慌忙集结,上马抽刀随时准备战斗,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看清了,来的竟然是他们的自己人。
一片乱糟糟的鞑靼骑兵,马上骑士一个个眼神呆滞表情麻木,像是刚见到了什么鬼东西一样,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
因为就在刚才,他们见识到了无坚不摧的刀锋,驰骋如风的速度,以及那种防不胜防的短矛。
所有这些综合成了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而在他们身后紧随着的,正是来投奔宁嵩的那群罗刹人。
古日布神情一紧,提声喝道:“列阵,护驾!”
一道身影从他身边走过,正是宁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跟在身后的萨斡尔侧头对他微微一笑,说道:“左帅,淡定。”
古日布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对他的诘问和暴怒,宁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这么无视了,对他来说反而更为侮辱,更让他怒火无处发泄,几乎抓狂。
而图岩和贵族们已经跟着宁嵩走了出去,虽然他们进来后没有和宁嵩有任何交谈,可是如此从善如流,分明是对他的无比信任和服帖,唯独他一个人,像个小丑。
最终,古日布咬牙狠狠地低骂了一句:“老子倒要看看你待会如何解释!”
不管怎么说,几千个来历不明的罗刹人出现在他们的腹地,已是十分值得怀疑的事情,今天还带了他们的儿郎出去与胡人交战。
如此草率,待会出战的将士们报上伤亡数字,他就不信宁嵩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大步走了出去,正看到原本在后方的罗刹骑兵越众而前,整整齐齐地停住在宁嵩面前,而他们的马脖子边竟悬挂着一颗颗人头,有罗刹人的,也有胡人的,每个人所带的数量各自不同,有多有少。
阿列克谢端坐马背,没有下来,背脊挺直如标枪,看着宁嵩道:“启禀相父,此战歼敌三千七百余人,其中含罗刹轻骑五百人,无一生还,胡人余众溃逃,我军伤六十一人,无人阵亡。”
话毕,所有人从马脖子上解下人头,丢在地上,很快垒作了一堆。
现场除了风声和战马偶尔的打响鼻声,四下一片寂静。
图岩和贵族们看着这堆面目狰狞的人头,片刻后面面相觑,脸上全都露出了无比畅快的神情。
虽然没有具体清点,但他们已经看出来了,罗刹人的脑袋应该就是有五百之数的。
从他们大举败退起,这支突然出现的罗刹轻骑军就给他们造成了大面积的心理阴影,纵然他们曾是横扫天下的鞑靼勇士,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和罗刹轻骑拼战力和速度之上确实是输了。
然而今天,这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罗刹人为他们狠狠出了口恶气。
而且他们杀的是自己的同胞,更让图岩等人觉得痛快,还有,这次出山偷袭鞑靼未亡一人。
在场唯一不痛快的就只有古日布了,此时的他看着那堆人头,只觉得自己刚才苦心算计的挑拨离间瞬间成了笑话。
他终于明白,在面对他的挑衅时宁嵩回答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用人头和战绩说话,比什么都有用。
不光古日布明白,宁嵩也明白了。
他问:“你要如何让我信你?”
阿列克谢答:“用我们的刀。”
宁嵩的目光在人头上扫过,落在阿列克谢脸上,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算是微笑。
“你们,通过校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