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这句话,带着文人的感慨,也带着一丝超然。
他看到的是戏剧性的冲突,是善恶有报的轮回。
但朱元璋看到的,是自己亲手建立的制度,正在被蛀虫从内部啃食。
赵凡看到的,是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上,又扫清了一块碍眼的石头。
王安处理完罗阳,小跑着回到马车旁,腰弯得比虾米还低。
“上仙,太祖爷,各位贵人,都料理干净了。”
“您看,是先找个地方歇脚,还是直接进宫面圣?”
他的姿态,已经从一个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彻底变成了赵家的家奴。
这转变之快,让周围还没散去的百姓,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赵凡看了一眼天色。
“不急着进宫。”
“先找个清静的宅子住下,我们赶了几天路,都乏了。”
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是见那个厌食症皇帝的最佳时机。
他要等,等自己布下的棋子,先生效。
他也要等,等京城里的各方势力,因今天这件事,先乱起来。
水不清,摸不到鱼。
水越混,他这条过江龙,才越能翻江倒海。
“奴婢明白。”
王安立刻心领神会。
“京城里,正好有座闲置的王府,是前朝一位亲王留下的。”
“地段好,也够大,最主要是清静,没人敢去打扰。”
“奴婢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各位贵人住得舒心。”
他办事效率极高,立刻派出手下的番子,骑着快马去清扫宅院。
自己则亲自在马车前引路,那姿态,比伺候亲爹还恭敬。
马车缓缓驶入正阳门。
刚刚还拥堵不堪的城门大道,此刻空无一人。
所有的百姓和商旅,都被东厂的番子驱赶到了道路两旁。
他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用敬畏的眼神,偷瞄着这辆神秘的马车。
车厢里,朱樉撇了撇嘴。
“这太监,倒是会来事。”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现在跟条狗一样。”
朱橚在旁边接话。
“这叫识时务。”
“他要是不机灵点,刚才就跟那个罗阳一起,被拖去西市了。”
“妹夫的手段,比父皇的刀还快。”
朱元璋听着两个儿子的议论,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京城街道。
百年的时光,改变了很多。
街道更宽了,店铺更华丽了。
但那股子官僚的腐朽气,却比他当年,浓了十倍不止。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最后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
朱红的大门,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
门口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
“晋王府”。
这是太祖朱元璋第三子,晋王朱棡一脉的府邸。
只是到了泰昌年间,这一脉已经没落,连爵位都快保不住了。
这偌大的王府,也就常年空置了下来。
王安选这个地方,也是动了心思的。
既能彰显对赵凡的尊重,又不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上仙,贵人,请。”
王安亲自为赵凡掀开车帘。
赵凡一行人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王府,都有些感慨。
司徒盅抱着酒葫芦。
“乖乖,这宅子,比我们那的知府衙门还气派。”
“赵先生,咱们这是要住进皇宫里了?”
唐伯虎摇着扇子。
“司徒兄此言差矣,这只是王府。”
“真正的皇宫,比这里要大上十倍不止。”
“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那才是人间仙境。”
王安在旁边听着,心里暗暗记下。
看来这位唐先生,对皇宫很熟悉,说不定也是哪位微服私访的贵人。
他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得罪这群人。
这群人里,随便拉出来一个,身份都可能比他高。
赵凡走进王府,王安已经安排了上百名太监宫女,在里面伺候着。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当真是一步一景。
府里的陈设,也全是顶尖儿的花梨木、紫檀木。
墙上挂的那些字画,随便一幅,都是唐宋名家的真迹。
奢华,真是奢华到了骨子里。
朱元璋一路看着,脸色却是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王安。”他忽然停下脚步。
“奴婢在。”王安赶紧躬身应道。
“咱问你,”他回过头,眼神像刀子,“就这么一座府邸,这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养着它,一年得花掉多少银子?”
王安的心猛地一咯噔,完全想不明白这位太祖爷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回太祖爷……这……这个……奴婢委实不知。”
“不过……这王府虽说常年空着,但朝廷每年拨下来用于修缮的银两,大概……大概在五万两上下。”
朱元璋听完,忽然冷笑了一声。
“五万两。”他慢慢地咀嚼着这个数字,声音里带着寒气。
“咱当年领着大军北伐大漠,一整年的军费,也不过二十万两银子。”
“你们倒好,啊?光养着这么一座不住人的空宅子,就要花掉咱当年四分之一的军费!”
“咱在城外,看到那些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灾民。”
“你们把养宅子的钱,拿出一半去赈灾,能救活多少人?”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重,压得王安喘不过气来。
“太祖爷教训的是,奴婢……奴婢知罪。”
王安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他终于明白,这位太祖爷,为什么会突然显灵了。
他是对自己这些不肖子孙,彻底失望了。
赵凡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
“岳父,别动气。”
“这些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我们慢慢来,先把病根找到,再一刀切了。”
朱元璋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他知道赵凡说得对。
大明这棵大树,已经从根上开始烂了。
不是修剪几个枝叶,就能解决问题的。
必须连根拔起,重新栽种。
而赵凡,就是那个手持利斧的园丁。
就在赵凡一行人住进晋王府的同时。
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也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府邸。
骆思恭正悠闲地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
他今年五十出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
他执掌锦衣卫二十年,权势熏天,党羽遍布朝野。
在京城,他说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
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出大事了。”
骆思恭放下茶杯,眉头微蹙。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天塌下来了?”
管家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
“大人,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阳……阳少爷他,在正阳门,被人……被人……”
“被人怎么了?”
“被人当街下令,拖去西市,要凌迟处死。”
“啪。”
骆思恭手里的青花瓷茶杯,应声而碎。
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罗阳被人下令凌迟了?谁下的令?谁有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