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昭君怜惜王含芷为儿子挡下一箭,但高澄却以病体未愈为由推脱不去探望。这两日,她便常去王含芷宫中照看,连午膳晚膳也一同用。
几人正用着晚膳,忽听院外一阵嘈杂。
“昌仪去看看,院外发生何事?”
李昌仪闻言搁下碗筷,快步走出院门。
只见火光晃动中,高澄正站在一旁指挥:“还没摆正,再往右挪一点。”
出院定睛一看,原是几名工匠正在悬挂“含芝苑”的匾额。
见状,她立即转身回屋禀报。
“恭喜王夫人!大将军特意为您这宫院赐名‘含芝苑’,他正亲自指挥工匠悬挂牌匾呢!”
“夫君来了?”王含芷闻言欣喜,正欲起身相迎,只见高澄已跨步入内。
他先向娄昭君端正一礼:“子惠拜见母亲。”
侍女忙移来凭几,添置碗箸。
孝琬起身向父亲行过礼,王含芷也要起身,却被高澄轻轻按住。
“兰芝有伤在身,不必拘礼。”高澄温言。
又不免现出愧色,“说来惭愧,为夫前日染了风寒,今日才好了些,来得迟了,还望兰芝见谅。”
王含芷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前两日的期盼也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夫君,兰芷怎会怪你?只是夫君的身子可好全了?”
高澄抿出一笑,握住王含芷的手,温言柔声:“不过小小风寒,兰芝不必担心,倒是你为救为夫性命,生生挡下那一箭,既叫我担忧,又叫我惭愧......你的伤口......可还痛?!”
娄昭君见状,起身调笑:“看来我这老婆子倒成了多余的人。你们小两口用膳吧,我先回了!”
“母亲且慢!”高澄急忙起身,唤住娄昭君。
“母亲,儿有件事儿想与母亲商量?!”
娄昭君又重新坐下,只问:“何事?”
高澄显得踟蹰,终还是开口:“母亲,子惠想着,想着立兰芝为正室!”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寂然。
娄昭君心底火气顿起,可碍于面上不好当着王含芷的面发火,强压着怒意,端着庄重神色。
王含芷察觉出室内气氛凝滞,急倾身近高澄跟前:
“夫君,冯翊长公主金枝玉叶地位尊贵,妾又岂敢僭越?
夫君这般怕是......
能侍奉夫君身侧,已是兰芷之幸,万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夫君就莫要再说笑了!”
高澄微扬了扬唇角,将王含芷的手攥紧几分,信誓旦旦:“子惠不是说笑,你以命相护,我自当以真心相报——这正室之位,唯你可当。”
“子惠,此事还需三思,毕竟冯翊长公主......”娄昭君话说一半,却被高澄打断。
“母亲,陛下欲取儿性命,兰芝却舍命救儿,子惠心意已定!”
“你?你随我来!”
娄昭君沉色,也顾不得王含芷在场,径直起身出了屋,高澄只好蹙眉追了出去。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王含芷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方才被紧握的手腕。
心底觉得欢喜,可这欢喜里,又莫名掺了丝令人心悸的凉意。
娄昭君一路疾行,一路教训高澄。
“子惠你可知道你方才说的什么话?宣帝尚不忘故剑情深,这长公主的嫡妻之位岂可说废就废?
纵然兰芝救了你一命,你多些宠爱便罢了,何必还要宠妾灭妻?
没想到秦姝走了,还有个兰芝,无论如何,为娘不会答应你以一个汉人为正室!”
高澄呆呆跟随了母亲一段距离,此刻突然也顿了下来:“母亲,兰芝出生太原王氏,身份不低,子惠主意已定,您就不必多言了!”
“我多言?!”
话音未落,高澄已躬身一礼,随即自顾离去,却又非折返至王含芷宫院。
李昌仪若有所思,忽闻娄昭君冷声下令
“昌仪,明日宫门一开,就遣人传崔暹来见我!”
李昌仪这一刻才明白,在娄昭君心里,是决不允许嫡长子以汉家女子为正妻的,就唯有看高澄,能否抗住母命,否则与王含芷的合谋,就全无意义了。
不过由此看来,陆令萱那里,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王含芷久等高澄未归,想来该是娄昭君对他有所限制,不想此时忽见李昌仪折返。
忙问:“你又回来作何?大将军呢?”
“唉,原以为你这正室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可没想到太妃根本不容汉女为嫡妻,你若想成事呀,怕是还得用些手段。我就带个话,这便走了!”
王含芷闻言,身形一晃,颓然跌坐在榻。
烛影晃晃,高澄捂嘴轻咳了几声,轻蘸松烟,细细勾勒着秦姝肖像。
兰京奉膳入内时,他也全然不知。
待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又执起铜镜端详,打算在画旁添上自己的画像。
忽见镜中映出兰京的面容,惊得转身失手,铜镜坠案击得颜料泼洒,污了整幅美人图。
“你何时进来的?”
“韩内侍吩咐不得打搅大将军作画,所以未曾禀报!”
兰京话音未落,见画作被污,急忙抢步上前欲救。
高澄回身,见满纸墨渍浸染了秦姝容颜,顿时心如刀绞,泪落如珠。
“你——”一把揪住兰京前襟,指节发白,“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兰京本是不愿惊扰大将军,不想竟使大将军受惊至此!”
此刻高澄惊觉二人相距过近,立时振袖一推,令兰京踉跄后退。
“离我远点,滚出去!”
兰京踉跄着稳住身形,抬眸看着高澄愤怒而破碎的模样,温声:“前次兰京酒后失仪,冒犯了大将军,还望恕罪。”
“今日更累得将军画作毁于一旦,心中更愧,若大将军不弃,兰京愿竭尽全力重补一图。”
高澄冷眼打量着眼前人,今天兰京又摆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目光澄澈又不见半分轻亵。
难道上次真是他酒喝多了?还是因自己欺辱于他,引出他的反辱之举?
随即执起方才的画作,却也冷静了下来:“无需你补,我自己可画!”
南京缓缓前进几步,说道:“方才见大将军执镜,可是想将自己绘于美人身侧?若是如此,兰京可效劳为将军写像,容大将军赐纸笔!”
高澄随手搁下那幅污损的画作,淡淡说道:“倒觉着有些饿了,你执意要画,便给你个机会,若我用膳完毕,你这画未作全,亦或是画得不像,那......我也实在没得理由宽恕你所犯下的过错了!”
说罢便径自往食案走去。
“你且自便!”
执箸用膳之际不免抬眸去瞧,只见兰京始终低眉敛目的作画,分明说是给自己写像,却连一眼都不曾瞧他。
倒也想看看,他能画出个什么形态,到时候又该寻个什么法子刁难?但绝对不可再罚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