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蹲在苏若兰身侧,听她压抑的啜泣撞在朱漆廊柱上,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她的素纱裙角浸着秋露,像被揉皱的霜雪,木樨簪子滚到他脚边。
“苏娘子……”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碎这团在夜风里颤抖的影子。
“先起来吧。”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了这夜色里的呜咽,“地上凉。” 苏若兰却像没听见般,指尖仍死死揪着裙角,指缝间露出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慕容冲无奈,只得伸手虚扶住她肘弯,触到她小臂时苏若兰猛得一颤,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用你管!”
慕容冲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她因哽咽而轻颤的肩头,忽然想起日间宴席上她反读诗文时的倔强眉眼。那时候她的笔触如经纬穿梭,将心事藏在字句褶皱里,此刻却像被抽去了所有支撑,只剩一团素纱般的影子瘫在青砖上。
心随雁字穿云去’,” 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廊外漳水的流淌声,“雁过留痕,人心却比雁字更难琢磨。” 苏若兰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慕容冲蹲在身前,月白袖袍裹着她的身子。
她忽然抓住慕容冲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慕容冲不躲不避,任她指尖的力道在腕骨上碾出淡红的痕。“这世间敢爱敢恨的女子本就不多,你何苦用‘可笑’二字作践自己?”
苏若兰的指尖猛地松开,她望着慕容冲腕间渐渐浮现的掐痕,方才苻朗骂她 “贱女人” 时,这人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挡在身前。夜风卷着她散落的发丝扑在慕容冲面上。
“我……” 她喉间滚过一声破碎的呜咽,“你说,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若我像寻常妇人般忍气吞声,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
她的手指指向自己心口:“这里好疼……”
他抬手轻轻替她拭去泪痕,指腹掠过她的脸颊,“疼便喊出来,你不是‘寻常妇人’,又何必学她们咬碎银牙往肚里吞?”
“我从前总以为,心思百转千回总会归于一处,直到今日才明白,有些心意就像这刻痕,深的深,浅的浅,风一吹,便连痕迹都要散了。”
慕容冲看着她散落的乌发,忽然伸手替她拢住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自然得仿佛已做过千遍万遍。嗯,好像还真是。
苏若兰身子猛地一僵,却没有避开,只听见他在耳畔轻声道:“你的心意不该被埋在刻痕里,若窦滔不懂,自有懂的人。”
没等苏若兰反应过来,慕容冲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苏若兰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慕容冲和苏若兰并排走着,清河跟在身后,袖中藏着的手炉散着暖意,却烘不热眼底那抹复杂的神色。
“便歇在偏殿吧。” 清河指了指回廊尽头的朱漆门,门首悬着的 “清辉阁” 匾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此处平素少有人来,清净。” 侍婢将屋内烛火次第亮起,将青砖地照得发白。
慕容冲扶着苏若兰在榻上坐下,瞥见她那已断成两截木樨簪,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模样。
“取些金疮药来。” 清河吩咐侍婢,目光在苏若兰红肿的面颊上停留一瞬,忽又转向慕容冲,“你去外间守着,莫让闲杂人等靠近。” 慕容冲微怔,“我?”
“不然呢?”
慕容冲只得颔首退出房间,门扉在身后 “吱呀” 合拢。
廊下夜风渐急,慕容冲靠着廊柱坐下,望着天上的月亮。
“在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魂都被勾走了?” 慕容冲回头,见她倚着门框轻笑,眉梢眼角含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阿姐莫要打趣我。” 慕容冲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自己褪下的月白袖袍上 —— 此刻那袖袍正裹在苏若兰身上,领口处还沾着她鬓间的碎发。
“她…… 还好么?” 清河走近,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碎发:“金疮药已敷了,人也喝了安神汤,刚睡下。”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对她,可是动了真心?”
“阿姐……” 他喉间发紧,不知该如何作答。清河却忽然轻笑出声,伸手替他整理歪斜的发冠:“罢了,你如今也是大人了,该有自己的心思。”
她靠近他耳畔,声音很轻:“不管你怎么选择,阿姐都支持你。有些事情自己要想清楚了。”
清河拢了拢衣间吩咐道:“云奴你留在这里听候吩咐。”随后清河带着碧儿离开。
······
清辉阁的烛火将窗纸染成暖黄,慕容冲立在廊下,听着屋内传来细碎的响动。
方才清河离去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还烙在他眼底明明灭灭。他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掐痕,苏若兰指尖的力道似乎还在皮肉下蛰伏。
慕容冲把玩着那断裂的木簪,“慕容公子?”
苏若兰的声音飘来,尾音微微发颤,像一根细弦在夜风里轻晃。
慕容冲蓦地起身,抬眼时,屋内烛台置于榻边,三根烛芯跳动着暖橘色的光,将她半边脸颊染得柔和。
她的乌发随意用丝绦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肌肤比案上羊脂玉盏还要苍白。月白袖袍松松裹着身子,领口微敞。
“怎么起来了?
慕容冲快步上前,瞥见她欲撑着榻沿起身的动作,忙伸手虚扶在她肘弯。触到她肌肤时,苏若兰身子猛地一颤,却没有避开,只垂眸盯着他腕间尚未消退的掐痕:“公子为我……”
“不过是些小伤。”慕容冲打断她,指尖轻轻按在她肩头,示意她躺回榻上。
苏若兰顺从地躺下,目光却凝在他脸上:“公子今夜为何…… 要这般帮我?” 她的声音极轻,像怕惊碎了满室烛影,“我不过是个被丈夫厌弃的妇人,与公子非亲非故……”
“因为你不该被如此对待。” 慕容冲的声音低沉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掠过她鬓边碎发,动作轻得像触碰一片薄雪,“你这样的女子,本应被人捧在掌心。”
这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公子可知,你这话…… 会让人误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