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当年,他们还做了什么?”朱元璋忽又道。
李景隆颤抖着摇头,神色惊恐不已。
“锦衣卫中,竟然也有李善长的人!”
朱元璋恨声道,“而且他的人,还在给毛骧的饮食之中,藏了两把可以逃出铁牢的钥匙!”说着,他眯着眼睛,“咱考考你,李善长让人给毛骧送钥匙,所图何事?”
李景隆沉思片刻,“既然锦衣卫也有李善长的人,那他是想让毛骧逃出去。”
说着,他顿了顿,冷笑道,“只要毛骧往外逃,那么李善长的人就会在暗中,直接把毛骧当场格杀!”
“如此一来!”
李景隆继续冷声道,“既有了臣的谋逆案,又有了锦衣卫出了内鬼之案。皇上您既要彻查臣的余党,而且还要清洗锦衣卫。两个案子,牵连之人必将成千上万。而且毛骧还死了,一切都成了无头公案。”
“到时候举国震动,您就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
啪啪啪!
忽然,朱元璋抚掌道,“毛骧那厮若是有你一半的聪明,都不会走到绝路上,更不会让人卖给还给人数钱呢!”
“解决危机的办法,就是再制造一个更大的危机出来!”
朱元璋又道,“偏你,也是手脚不干净,给人落下了话柄!”
咚咚,李景隆叩首,“皇上天恩,臣万死难报!”
这句话是对三年前那件事,最终的诠释。
意思是,他李景隆之所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是因为皇帝的猜忌和疑心,而是因为李善长和毛骧的毒计!
闻言,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手指勾勾,“过来!”
李景隆垂首上前,站在朱元璋的身侧,凝神倾听。
“李善长..交给你!”
“果然!”李景隆心中暗道,“脏活还是要我来!”
又听朱元璋继续道,“好好收拾他!蒋瓛那厮听你使唤。”
顿时,李景隆暗中皱眉,他知道这又是一次,无声的考验。
朱元璋是在考验他,会不会借着李善长的案子公报私仇,对于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的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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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瓛这条癞皮狗,李景隆是不会动的。
因为他在日后那些对大明开国功臣身上的所作所为,对李景隆来说,简直就是贵人。
而且,李景隆也不能动他。
打狗看主人,李景隆若真是公报私仇,那就等于告诉朱元璋,三年前的事,他并没有真的放下,而且他的心中藏着怨恨。
人,李景隆不会动。
事,李景隆还要办的漂亮。
小的权力,可以通过取悦别人来换取。
可大的权力,大到可以掀天的权力,得到的唯一途径,就是自己的能力。
六年前,李景隆通过取悦他们朱家爷俩,步步高升。
六年后,李景隆所要得到的东西,只有靠他自己的双手。
而且也只有能力,才能掌控未来几年,大明帝国之中一切的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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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等...”
“下官等见过公爷!”
乾清宫外的大臣值班房中,许多张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李景隆的面前。
“诸位切莫多礼,折煞李某了!”
李景隆抱拳回礼,笑道,“诸位如此大礼,李某实在愧不敢当!都坐都坐,别拘束。我过来坐一会儿,等个人!”
“恭喜公爷!”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李景隆的面前。
却是老熟人,如今的户部尚书李至刚。
“李部堂,三年未见,您风采更胜往昔呀!”李景隆笑道。
李至刚矜持的点点头,目光不屑的环视一周,扫了一眼那些品级没他高,权力没他大的官员们,低声道,“公爷如今复出,皇上给您了哪样差事?”
不单是他,周围人都竖着耳朵,等待李景隆开口。
而李景隆却笑笑,没有说话。
“嗯!”
李至刚察觉到自己问的有些唐突,又低声道,“为了恭贺公爷复出,今晚上本官在清风楼给公爷您设宴贺喜,还望公爷不要推辞呀!”
“吃您李部堂的席,可是罕见,知您素来是不太喜欢热闹的,又不喝酒,却要为李某破例,某感激不尽!”
李景隆笑笑,“不过,李某公务在身,您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就这时,他笑呵呵的表情突然之间变得严肃起来。
然后在太师椅上一撩裙摆,翘起二郎腿,端起手边的盖碗。
“呼!”
他低下头,轻轻的吹着盖碗中的茶叶。
耳边,就听有人大声道,“卑职蒋瓛,见过公爷!”
“呼!”
李景隆再次吹着茶叶,然后用盖碗的盖子,轻轻的摩擦着盖碗的碗沿,发出摩擦的声响。
大臣值班房之中,文官们表情诧异。
平日不可一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此刻竟然像三孙子一样毕恭毕敬的站在曹国公李景隆的面前。而且人家曹国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卑职蒋瓛,见过公爷!”
相比于三年前,蒋瓛显得有些虚胖。
弯腰拱手站在李景隆面前,额头之上露出几道虚汗。
面对他的声音,李景隆依旧一动不动。
这使得边上的目光,全看向了蒋瓛,让他的面皮燥热,无地自容。
“卑职....”
“你也知道我是世袭罔替的公爵!”
李景隆继续转动盖碗,开口道,“那该怎么行礼呀?”
“我?”
蒋瓛顿时心中大怒,面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按照大明礼制,公侯驸马。
也就是说公爵是最高的,不但在侯爵之上,甚至在驸马之上。
莫说蒋瓛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只是正三品,即便是传说中的正一品....见了李景隆这样世袭罔替的公爵,都要行揖拜大礼。
“卑职蒋瓛!”
蒋瓛紧咬牙关,站在李景隆右侧,双手拱起高举,两次长拜,俯身下去,“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低头,看着撅着屁股的蒋瓛,无声冷笑,压根就没说让对方起来。
是,他是不懂蒋瓛。
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面对蒋瓛的拜礼,他依旧纹丝不动,且饶有兴致的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哎,这盖碗的样式,跟以前不大一样呀?”
李景隆笑着对边上的官员说道,“以前宫里用的都是素胎青花,如今这瓷器上,倒是多了许多色彩!”
“公爷好眼力!”
边上官员笑着奉承道,“这是釉里红,乃是官窑奉太子之命精造,甚是难得!”
“茶也不错!”
李景隆低头喝了一口,笑道,“以前宫里都是碎茶叶沫子!”
“太子爷体恤下官等,特命光禄寺每日拨给贡茶!”
那官员又笑道,“您现在喝的,是福建的花茶,格外的淡雅!”
“用的瓷器好,喝的茶叶好!”
李景隆把盖碗举起来,又看看,“这说明咱们国库如今有钱呀!哈哈!”
“此全李部堂之功,皇上亲口赞许,李部堂执掌户部,乃是持家有方!”
面对旁人的马屁,边上的李至刚矜持的面露微笑。
“公爷!”
突然,猫腰撅屁股的蒋瓛再次开口。
这时李景隆才转头看他,一直没起身的蒋瓛身子弓的和虾米似的,因为长时间窝着,双腿都有些打颤了。
“你的狗腿子都点齐了?”李景隆冷哼道。
“回公爷,锦衣卫上下都在等着公爷您吩咐!”蒋瓛咬牙道。
“行!”
李景隆放下盖碗起身,“走!”
他大步流星,行至神武门外。
已有数百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按着绣春刀无声肃立。
见李景隆从宫门中出来,齐齐俯身行礼,“参见公爷!”
李景隆眼皮都没扫一下,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然后上车之际,对着身后跟着的蒋瓛勾勾手指。
蒋瓛心中大恨,恨不得直接吞了李景隆,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附身道,“公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景隆盘腿坐在马车之中,“带路!”
“是!”
蒋瓛答应一声,给了下属一个眼神,然后道,“牵马来...”
“我!”
李景隆突然正色道,“让你带路!”
“这.....?”顿时,蒋瓛愣在原地。
“你什么你?耳朵塞鸡毛了?”
李老歪坐在车辕上,骂道,“我们家公爷让你带路,马前边腿儿着去.....”
“我?”
蒋瓛顿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咬牙,“走,出发!”
说完,脸色阴沉的走在李景隆的马车前边。
“让你带路,不是让你挡道的!”
李景隆的声音又从马车中传出来,“边上去!”
“是!”
蒋瓛几乎咬碎了满口牙齿,亦步亦趋乖乖的站在马车旁。
于是,不多时之后,京城之中的百姓们就见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数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簇拥着一辆寻常人家模样的马车。
穿着锦绣飞鱼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好似大户人家的下人一般,步行随在马车旁,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