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铸的动作随这一声喝止停滞，他本能地转身看向季裁雪。灵气带来的风吹飞少年的鬓发，他看见发丝之间少年那双圆润的，在危急之中并不平静的眼。
那里面好似有过恳求的情绪，又好似只是他的幻觉。
他只停顿了这么几秒。
可就在这么几秒的间隙中，沉如千钧的土灵气卷土重来，这一次，它没有被阻挡，它直直击向了季裁雪，那时，季裁雪手中的法诀方才掐到一半。
手腕传来强烈的痛感，未有灵气在身的躯体在修者面前是那般脆弱，他整个人被那灵气直接掀起，被撞至往后十数米的距离。
身体被灵气重伤，他痛苦地咳了一声，顾不上从嘴角缓缓流下的血，他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太强烈的疼痛让他头昏眼花。
这双手的骨头碎了，只是轻轻一动都痛得难以忍受。
他无法重新掐诀了。
几乎就在这一击掷出的时刻，岩壁开始震颤，隆隆轰鸣声渐成无法掩盖之势。可重伤的身体模糊了季裁雪的判断，他以为那是自己的耳鸣，以为震动的石壁是视觉损伤带来的投影。
有一道身影落到了他身前，黑金的剑匣离他很近，他略为恍惚地在心中想道：原来那时，南游契在巷道中追着他打时，是真的对他手下留情了。
“就算他当真罪孽深重，也应该被带回到长生门中审判。”他听见南游契的声音，他已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他不会死在这里的。在这天坑的底部，有举我们顾影族全族之力设下的法阵，堪比一个小型秘境。落入白雾中的人，会沉眠入幻境之中，不会死去。”秦铸的声音夹着风声而来，后半句话中似裹入失望的情绪，“游契，事到如今你还要偏袒他，你怎么对得起朝颜，又怎么对得起你妹妹……”
话音流转在耳畔，季裁雪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身体，他缓缓跪倒在地，索桥不知何时起开始摇晃，他望进深邃的天坑，望进地底那片飘渺的白雾。
他得握紧锁链，他不能掉下去。
可是他的手好痛，他控制不了手指了。
秦铸的话语如同一圈圈沉重的枷锁，压缓了南游契的动作，让他不能再坦然看向身后的少年。
或许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能够做出选择。
然而或许终究只能是或许，洞顶的岩石往下崩落，成为土灵气修士趁手的武器。那原本垂直下坠的巨石在半路变道，带着不容逆转的狂风，向跪倒在索桥上的季裁雪袭来。
如若被击中，他必死无疑。
岩石飞来的数秒仿佛被放慢，季裁雪望着那越发逼近的巨石，他终于意识到，洞顶的法阵大抵已经被破开了。
原来……就差这么几秒。
他闭上眼睛，在被岩石击中前，松开了颤抖着握住锁链的手，他放任身体倒下，擦着袭击带来的冷风，往桥下坠去。
他没有看见，在他松手时，南游契回过了头，他向他伸手，但那本有机会抓住他衣摆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
少年白色的身影像一片落叶，坠往深渊。直到再看不见，洞底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只有轰鸣声蓦然放大，落下的碎石竟有成雨之势。一阵强悍的灵压骤然铺向整个天坑，南游契从怔怔中回神，差点被迫当场跪地。
这是……
他强忍着灵压带来的不适，勉强抬起脖颈，只见一道如雪身影闪至他身前，他的双腿再也承受不住灵气的压迫，膝盖一弯，重重跪在了地上。
身为长生门的二弟子，他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但与直接被灵气击飞，整个人撞上石壁，把岩壁都砸出一个密布裂痕的大坑的秦铸相比，他甚至都得庆幸他只是被灵压摁倒在地。
然而下一秒，凭空而起的飓风便直直劈上他面门，他整个人被往后击退数米，晃动的索桥上留下两道深痕。
对方此击收了力道，南游契却还是咳出一口鲜血。他没有动手去擦血，而是快速调动灵气，在经脉中走了一周，面上隐隐浮出惊疑之色。
好像有一段灵气随着刚刚那一击窜入了他的体内，那灵气强悍而又如风般灵活，他甚至无法将其捕捉，遑论将其逼出体内。
那戴着面具的强大修士没有再看他一眼，其身如白鹤，竟直直向下，俯冲进万丈深渊。
南游契双眼瞪大，不禁往索桥边缘靠近半步，却也只来得及瞥见那人背影的一角，转瞬间，那身影便没入雾中，再看不见。
他于桥边怔愣足足十数秒，直到索桥再次猛烈摇晃，才堪堪回过神来。
一柄长剑自他身后剑匣中飞出，他捂着胸口跃至剑上，乘剑飞至被秦铸的身体砸出的、裂痕有如蛛丝的巨坑附近。
此时撞击引起的飞尘浓烟已经散去，被攻击之人深陷碎裂的石壁中，胸前衣衫尽被其吐出的鲜血染红。
秦铸胸前有不正常的凹陷，南游契看得出来——其胸骨必然已经断裂，恐怕脏器都受伤不轻。
他说不上不忍或同情，但到底师兄弟一场，他还是过去将秦铸从石壁中扶了下来，让秦铸的手臂环过他肩膀，以他作为支撑，秦铸勉强站稳在他的剑上。
”传送法阵已被破坏，如今整个洞顶都开始坍塌，玉门城寨的存在只怕再掩盖不住了。“他沉声说道，带着秦铸躲过坠落的岩石，一边垂下视线，瞥了眼秦铸神色。
秦铸额角破裂，此时大半张脸上都是血污。他双眼闭合着，听闻南游契此言，竟毫不意外，反而轻笑了一声。
”你难道真的以为，玉门城寨会只有一个出口么，那如果遇上被从上突破的情况，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将逃脱无门，被逼死洞中？“
南游契一怔，他凝眸去看秦铸神色，总觉得此人身上气质仿佛有所转变，就好像……长久蛰伏者终于褪去了用作伪装的外衣，逐渐展露出真正的内里。
玉门城寨原来还有另一个出口，秦铸说是将顾影族全部召集下去开会，但事实上，他多半其实是让顾影族通过另个出口离开了玉门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