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一日,畿辅之地的天空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遵化东南通往永平府的大道上,到处都是逃难百姓的身影。拖家带口,携老扶幼,身上背着、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惶。时不时还有恸哭声自长长的队伍当中传出,不过又随即淹没在人潮当中。
“滚开!滚开!都他娘的别挡了程老爷的道儿,要是被驴踢了撞了,莫怪俺没提醒你们!”
一辆驴车被前方的人群挡住,赶车的车夫嫌人群走得太慢,在空中甩了两个鞭花儿,高声斥骂着前面挡路的人群。
看其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样子,就知道其为富贵人家的家仆,人群纷纷避让,不一会驴车就走到了前面。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当中,车夫显得有些急躁。
奴贼来犯的消息传过来时,家里的挽马刚好出去驮粮食了,根本不在家,由于要逃难,情急之下他只能将拉磨的驴套在了马车上。
然而驴子走得慢,要到卢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更何况奴贼现在已经开始四处劫掠,车厢里坐着的不仅有程老爷,还有其妻女,这万一被奴贼给追上,可就是要了亲命了。
见前面一片豁然开朗,车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挥起鞭子正要打在这慢吞吞的牲口身上让其加快速度。然而一阵如同闷雷的隆隆声响,却让他的鞭子停在了半空当中。
一时间,车夫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鞭子怎么也落不下去。
由永平府方向的大道上,猛然窜出数十个骑兵的身影,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疾驰,方才还呼天抢地的人群,“轰”地一声顿做鸟兽散,哭嚎着向四面八方奔去,许多人跑掉了包袱,跑丢了鞋子,但也根本不敢回来捡。
“王三儿,外面怎地了?出了啥事了?”
见驴车停了,外面一阵喧闹,一个声音从车厢里面传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车夫回话,一双手就将车上挡着的帘子掀开,往外一看,瞬间脸色大变,对着车夫大叫道:“鞑子!快跑!”
车夫的鞭子终于落在了驴子的身上,可好巧不巧,这头驴竟然在此时犯起了倔,无论鞭子怎么抽在身上也不肯向前,甚至还抻长了脖子,对着天发出阵阵驴叫。
“这狗日的畜生!”
车夫一边抽打,一边不断地喝骂,哪怕是在极寒的冬天,汗水也瞬间将内襟给打透了。
他再抬眼向远处一看,立马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差事,立刻舍了鞭子,从车架上跳下,飞也似的逃了。
当程员外肥硕的身子从马车落到地时,那队骑兵已经将其团团围住,程员外以与身形极为不符的敏捷动作跪趴在了地上:“各位女真爷爷饶命,俺车里有钱,你们都拿去,莫要伤了我等性命。”
见他滑稽的模样,围着的骑兵发出了阵阵的嗤笑声,
“真是个贪生怕死的肥员外!”
一个声音讥讽道。
紧接着他又拍着马鞭对其喝问:“我乃平辽将军赵大帅麾下中军臧调元,我来问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建奴现在到哪里了?!”
程员外听见其同样为汉人,但俱意丝毫不减,依旧畏畏缩缩地道:“回臧军爷,俺们从石门镇来,要去永平府投靠亲眷,俺们出来时建奴大军正围了遵化城。”
臧调元在心中与之前听到的家仆的消息对了一遍,发现相差不多,随即他又看向了车厢:“车内还有谁?!”
程员外冷汗都下来了:“是小人的妻女。”
臧调元对一个手下微一扬头,那手下边将腰刀抽了出来,顺着车帘的缝伸了进去,里面传出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紧接着那人猛地用刀将帘子一掀发现果然里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二人正相抱在一起,放声尖叫。
臧调元被她们叫的头疼,皱着眉头道:“再叫就挑了你们的舌头去!”
那两女子果然不叫了。
臧调元又对着程员外道:“一路往南走,没得消息莫回头。”
程员外没想到眼前的这群官兵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他们。要知道,明军的声名其实也并不怎么好,就算不借他们的脑袋,但一番抢掠也是免不了的。
程员外的瞳孔蓦然放大,连忙“哎哎”了两声,不过他也没有即刻动身,反而钻进了车厢内,掏出了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地奉了上去。
臧调元接过略微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些金银首饰,便收了起来,点头赞许道:“还算懂事,你的东西老子就收下了,赶快走,要不然一会被鞑子追上,你们就没得命在了!”
看着车架远去的身影,臧调元将那小匣子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身边的一个人:“给弟兄们分了,一会赵大帅到了,都管住嘴!”
骑兵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盏茶的功夫,赵率教领着大军到了,看着满地的行李物什,便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一些事,但他也没多问,细细听着被他派为哨骑的臧调元的回话。
“大帅,如此看来那家仆没有说谎,遵化城果然被建奴给围了起来。”
刘恩的眼神当中有一丝忧虑。
杜弘坊也缓缓地道:“听这意思,城下的人马足有数万,咱们就这四千人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还请大帅三思。”
赵率教沉吟了片刻,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遵化只是被围,而且根据这两人的意思,遵化尚未失陷。如今我等前去,便是不能破阵,亦能为遵化声援,一则告诉建奴,我大军片刻即至,使其投鼠忌器,二则告诉城内支援不日便来,以振城内军心。”
赵率教依然采纳了刘恩打不过还可以跑的策略。
杜弘坊摇头叹了口气,但也不在说什么。
在这里驻足休息了一阵,赵率教继续将臧调元派了出去,向前五里进行哨探,他自己则继续带着大军在后面跟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臧调元遣人来回报,发现了一股建奴的打粮队,正在乡里四处抢掠。
赵率教眼神一冷:“彼豺狼也!诸人且与我杀了这群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