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五月二十九日夜,旅顺双岛东码头上灯火通明,百余名健儿在码头上手举火把肃立,这些人所穿的并非是明军的制式棉甲,而是如同坎肩一样的短打。
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双双光着的大脚板,深入海中的码头被浪头击地摇摇晃晃,但人却纹丝不动。
人群的正前面,接替张攀的旅顺新任游击正躬身等待,看到那个魁梧壮硕的身影以后,当即下跪:“孙儿永义,叩见爷爷。”
众星捧月一般的毛文龙,捋着胡须对毛永义笑呵呵地道:“永义,起来罢,督师可是到了?”
毛永义直起身子,来到毛文龙面前搀扶着他往前走,嘴里道:“到了,都师的船停在了西码头,孙儿这便领爷爷去见。”
毛文龙微微颔首:“哪日到的?”
“前日就到了。”
微微“嗯”了一声,一边往前走着,毛文龙一边又问道:“督师这两日都做什么了?”
“带着孙儿和一众岛上的将校去拜了龙王庙,还跟我们说昔日中山王、开平王起初在沈阳胡、采石矶作战,随后又战于沙漠、草原,水战胜、马步亦胜、他日复辽,我等水师也要勉励,能战于水陆。”
“督师说得都是老成之言,尔等要铭记于心。”
“是,孙儿记下了。”
“还干什么了?”
“还给我们一众将校做了封赏,哪怕随行的卒伍也有一银钱,孙儿足足得了五十两的赏银咧。”
毛永义脸上喜不自胜。
毛文龙忽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对后面喊道:“毛承禄!”
“孩儿在!”
“为父今日累了,你来开路,带为父去千户所歇息。”
说完,他缓缓地从毛永义的胳膊弯当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毛永义停在原地如遭雷击,看着毛文龙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失神,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走过,他一把拽住,如同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永诗,爷爷这是怎地了?俺哪里惹了他老人家的不快?”
被他拽住的毛永诗眼神冷淡地看着他:“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说完他也从毛永义的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晚,毛文龙并未去拜见袁崇焕。
……
六月初一日一早,通往双岛东码头的道路上,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绯色绣狮子官袍的毛文龙身影显现,其身后是同样身穿官袍随行的武官,潘野亦在其列。
处于队伍最后的潘野,看到眼前如同高楼一般的巨舰,一时间不由地有些震惊,作为北人来说,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之前二号福船就已经压迫感十足,那么眼前的一定是一号福船了。
他仰着脖子顺着船体一直望到了桅杆,发现其上悬挂着一面大的旗,旗黄面镶红边,上面书有文字。
作为乐亭情报司的主官之一,潘野也在韩林极力的要求下通了文字,将旗上的文字在心中默念了出来:“钦命出镇行边督师蓟辽天津登莱等处军务、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另一面稍小的书其姓“袁”。
如此排场与气势,看得潘野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行人行至码头入口处,已从马上下来的毛文龙挥手,旁边五六个抬着食盒的人走上前,这是他为袁崇焕准备的下马饭。
下马威和下马饭别看一字之差,但所代表的含义则截然不同,一个代表威慑,一个代表尊敬。
另有毛承禄将所礼单也呈递了上去。
正在码头把守的袁崇焕的水营都司赵可教(又名赵一枝),一一将食盒掀开查看。
坐在马上的毛文龙脸上有不悦之色。
等赵可教查看完以后,毛文龙又一挥手,抬着食盒的几个人便要往里入,却又被赵可教拦下。
“请毛帅独入。”
毛文龙皱了皱眉,其身后的毛承禄不干了:“怎能教大帅一人往?”
赵可教看了看他,微微欠身:“毛副将放心,此乃督师坐船,绝无危险。”
他说的十分坚决,看样子要是他们不同意,连毛文龙也不得入了。
毛文龙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就往里走,赵可教向后一示意,便有几个宁远的内丁提起食盒跟在其身后。
毛文龙来到福船之上,便立马有人引其往最大的一间舱室走。
舱门被推开,一对命中的宿敌在三个月后再次相见。
“卑职毛文龙,拜见督师,督师远来辛苦,卑职请奉下马饭。”
“振南(毛文龙字)来了,何须如此多礼?”
袁崇焕从座位上站起身,也对着毛文龙欠身回礼。
等毛文龙直起身子以后,见袁崇焕同样穿着官袍,满脸的笑意。
“摆宴。”
袁崇焕的话音刚落就有一群家仆杂役过来,在舱室内摆上了桌椅,同时将毛文龙的食盒也放到了桌子上。
“振南,请。”
袁崇焕从座位上下来,邀毛文龙一同入席。
两人相对而坐互相寒暄,晨间不宜饮酒便以茶代边吃边聊,似经年的老友一般聊着朝堂上的趣事,以及两三个月以来的见闻。
似乎心照不宣一般,两个人谁也没有提及相互之间的矛盾。
食毕,桌椅餐食尽撤,两个人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待新茶满杯,袁崇焕将茶杯提了起来,对着毛文龙笑道:“辽东海外,止我两人之事,必同心协力,方可功成。”
“督师所言甚是。”
袁崇焕摩挲着茶杯笑而不语。
良久以后又道:“本部院历险至此,便是与毛镇共商进取大计,有一味良方,不知‘患者’肯服此药否?”
毛文龙瞬间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某海外八年,屡有微功,皆有阎鸣泰、武之望之辈在朝堂上的谗言于某,致使粮饷匮乏,兵马器械短缺,要是银粮充足,助都督复辽,亦非难事。”
毛文龙语毕,袁崇焕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指着毛文龙道:“振南啊振南,此岂不是指桑骂槐之言?”
毛文龙不语。
笑完,袁崇焕又对毛文龙问道:“复辽之议,不知振南可有方略?”
“关宁兵马俱无用,止用东江二三千人,藏云隐雾,一把火遂了东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