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北城外密密麻麻地流民,宜君县教谕秦可藻看与身旁的典史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心里发苦,知县、县丞、主薄等人在听到流民来了以后,在家中闭门不出,任由他们怎么去请示,都没有回复。
无奈之下,这两个未入流的,一个县学长官,一个管理缉捕监狱的佐杂官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去年,大批的流民在宜君县治下村寨劫掠,但一直都没有靠近县城,今日不知怎地,就把县城给围了起来,典史赶忙召集了三班和镇兵、乡勇,在城头防范,但即便硬凑也只凑出了二百人,现在县中的生员和百姓们也纷纷被叫来城头协防。
然而秦地承平日久,突然遭到流民的围城,一时间众人也都不有些不知所措。
而不知所措的不止是这些县里的官员们,连陕西巡抚都是如此,时任陕西巡抚的胡廷宴,年老体衰,平庸无能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他既不赈灾,也不剿匪,日常就是饮酒作乐,对于边事毫不在意,公事全部交给幕僚处理。
而且胡廷宴特别厌恶听到流民匪贼的消息,治下各县纷纷遣人去跟他报告县中出现了流民和匪盗,他就施以仗责,对着那些人大骂道:“无非就是一群饥民而已,明年春自然就退去了。”
久而久之,不管是幕僚,还是各县都不敢向他报告了。
秦可藻看向了城外的阵中,围堵县城,绝塞关卡这哪里是普通的饥民能做出来的事?
特别是最中间那或骑在马上,或立于地下的挺着刀枪的精壮,他甚至在其人身上看到了边军的甲胄。
绝非善类。
秦可藻在心中给这些人下了定义。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典史,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由其他几个人出面,可那几个人全都闭门不出,这典史虽然硬着头皮出来了,但也是两股战战。
城头上现在虽然站满了人,但连本应该是中流砥柱的镇兵都是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
“这他娘的,谁也靠不上!”
作为举人的秦可藻不顾礼教,在心中暗骂出声。
秦可藻知道,他这个教谕得站出来了,轻咳了一声,秦可藻向典史问道:“陈典史,叫人准备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好?”
沉默当中的陈典史被秦可藻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嘴里忙不迭地道:“就好,就好,方才已经派人去催了。”
“秦教谕,眼下……怎么办?”
秦可藻叹了口气:“眼下只能稳住他们了。”
“诸位本应是良民……”
他向城下喊的话还没说完,猛地一支箭就窜了上来,直接插在了城楼的木梁上,秦可藻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仍颤抖不已的箭尾一时间有些愣神儿。
几个镇兵也吓坏了,连忙将手中的弓举了起来,就要放箭。可陈典史一边将其手中的弓往下按,一边大叫道:“莫要放箭,放了箭就没有退路了!”
“良你个娘老子!”
方典将手中的骑弓挂在马侧,看着城上举起来的弓,他怡然不惧,反而恶狠狠地冲城上喊道:“狗官!实话告诉你,老子们就是你们口中的乱兵!打开城门来,不然我们这三千人一冲,就凭你们这些瘦胳膊瘦腿的平头百姓,可挡得住吗?!”
方典又将马鞭提了起来,指向城头:“若是识相的,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我们吃一顿就走,若是不识相,等我们破了县丞,就将你这狗官的脑袋挂在城头,城内也鸡犬不留!”
秦可藻虽然是个举人,看起来有些文弱,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可比其他几个人要强多了,至少他还能冷静下来思考:这门,不能开!
只要开了这个城门,那阖县百姓的命,就都不在各人的手里了!
秦方藻向下拱了拱手:“这位兵爷见谅,这大年节的,提起这些血腥之事实在不甚吉利,况且开城门一事非我能做主,且给我一些空闲,派人去请示如何?”
“你是何人?”
秦方藻再拜:“在下乃宜君教谕。”
方典嗤了一声:“一个杀鸡都提不起刀来的书生,既然做不得主,何与我聒噪,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倘若没有回复,某便带着人打下你这鸟县城来!”
“一炷香实属有些短了,军爷给一个时辰如何?”
方典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你个狗官要是再聒噪,某现在就下令攻城!”
“不敢不敢。”
眼见时间不能再增加了,秦可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一把薅住了陈典史的袖子,大喝道:“快去催!不然今天便在此与城同碎罢!”
“就去,就去!”
陈典史连连附和,随后一跺脚:“我亲自去!”
看着陈典史跑下城头的背影,秦可藻抬起袖子双手拢于胸前,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只有这样才能双手互相按住,不让别人看出他的慌张。
生死关头,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他一个书生肯站出来与贼酋谈判,已经算是浑身是胆了。
秦可藻一边等着陈典史,一边不断踱步来思索对策,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去,发现并不是陈典史,反而是县学当中的一个生员。
生员神色慌张地来到秦可藻面前,附耳对秦可藻道:“教谕,县丞……县丞举家自缢了!”
秦可藻听完一下子脸色惨白,紧接着就咬着牙道:“乱贼环城,他个佐贰官可到是一死了之了,不顾他人死活!”
他的嘴里咯咯直响,面容已经扭曲,看得出来极度愤怒:“自巡抚胡廷宴以下,知县、县丞、主薄皆是庸懦误国之辈,枉被百姓唤为父母!今日若是死了也便罢了,今日若不死,我定要向通政司呈递奏本,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参他几本。若通政司不顾,我便赴京敲那登闻鼓去!”
虽然他是教谕,但也是个不入流的,根本没有议事的权利,不过大明的军民也可以通过通政司呈递奏本,不过能成的概率极小,而且还要受到响应的处罚,轻则打板子,重的就是处死。
秦可藻的这一番话直接将他的学生们情绪也点燃了起来,纷纷对他躬身拜道:“学生愿与教谕同去!”
秦可藻心中大为感动,但这种事他不可能让这群生员去冒险,刚想拒绝,就被一个大喝猛然拉回了现实。
“一炷香已到,狗官!你这城门,到底开也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