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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过后,慕容嫣便带着司马椿蕾回宫了,众人也回各自的院子休息。

翌日。

初夏清晨的阳光,透过王府雕花窗棂斜斜照入松鹤厅,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光线被切割成朦胧的光柱。

厅内陈设古朴大气,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暗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古画。

然而此刻,厅内的气氛却与这宁静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拘谨和一丝荒诞。

钦天监监正李元圭,一个身着深青色六品鹭鸶补服、鬓角微霜的老者,正带着两名同样面色紧张、着七品官服的副手,鹌鹑般垂手肃立在厅堂中央的地毯上。

他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映照下显得亮晶晶的,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着略显陈旧官袍的下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眼前这位骤然将他们传唤至镇北王府的世子殿下,是他们整个钦天监的噩梦。

至少曾经是。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一串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林臻踱步而入。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细麻常服,腰间松松系着一条墨色丝绦,整个人显得闲适从容。

橙萱紧随其后,她今日没有穿那身橙黄色长裙,而是一身浅碧色的丫鬟服饰,乖巧地跟在林臻身后,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扫过厅中战战兢兢的钦天监官员。

看见林臻出现,李元圭等人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慌忙深深作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卑职钦天监监正李元圭,率副手,叩见世子殿下!殿下千岁!”

林臻随意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橙萱立刻乖巧地奉上一盏清茶。

他并未立刻饮茶,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元圭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让李元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看透了。

“起来吧。”林臻的声音平淡无波。

“谢……谢殿下恩典。”李元圭颤巍巍地直起身,心里打鼓更甚。

反常。

太反常了。

这反常令他更加惴惴不安。

上一次他们钦天监的人壮着胆子想来王府勘舆一下风水,或是在府中大节时祈福做法事,刚提了个开头,就被林臻毫不留情地斥为装神弄鬼、虚耗钱粮、惑乱人心,劈头盖脸一顿怒斥,赶出了王府大门。

自那以后,钦天监上下彻底绝了巴结镇北王府的心思,甚至对王府二字都敬而远之,生怕惹祸上身。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极度厌恶星象占卜、鬼神之说的世子,今日竟主动传召他们入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元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腿肚子都有些转筋,难道王府将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剧变?

自己这小小的钦天监正,怕是要被牵连?

“李监正,”林臻的声音将李元圭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今日本世子请你们来,有件事让你们办。”

李元圭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躬身应道:“殿下尽管吩咐!卑职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给鬼神算命的人赴汤蹈火,听起来怎么那么怪?

“没那么严重。”林臻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本世子不日将离京南下,去趟沪县。你替我算算,选个黄道吉日出发。要快。”

“啊?!”李元圭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嘴巴下意识地张开,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身后的两个副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相互交换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眼神。

整个松鹤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李元圭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黄道吉日?

世子殿下主动要求选黄道吉日?

这……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还是说……这位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世子殿下,终于也开始敬畏天命鬼神了?

或者沪县那边有着惊天动地的凶险,连世子都不得不借助星象之力来规避?

强烈的惊讶和极度的好奇,压过了恐惧。

李元圭也顾不上失仪不失仪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不解而有些拔高:“殿下,恕卑职斗胆,您不是向来……”

他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敢把不信这些把戏或斥责我们装神弄鬼说出口,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不是向来崇尚实务吗?这次怎么…”

他“怎么会”后面怎么都接不上去,急得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

林臻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依旧平静,但那股平静之下蕴藏的压力却陡增。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停在李元圭脸上片刻,看得对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袍。

“此一时,彼一时。”林臻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简单的五个字,却像重锤砸下,彻底封死了李元圭所有探究的可能,“让你算,就算。别那么多话。”

他放下茶盏,杯底磕在紫檀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这声音如同惊雷在李元圭耳边炸开。

他瞬间清醒过来,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

好奇心害死猫啊!

世子殿下行事,岂是他们这等小官可以揣度的?

他连忙深深垂下头,声音带着无比的惶恐:“卑职遵命,卑职多嘴!卑职这就查!这就算!请殿下稍候!稍候片刻!”

说罢,李监正几乎是以一种逃离险境的速度,带着两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副手,慌慌张张地掏出从不离身的星盘罗经和厚厚的泛黄黄历,也顾不上体面了,扑通一声就跪坐在地毯上。

三人凑在一起,手忙脚乱地翻书、拨弄星盘上的铜符、掐算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额头上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

此刻在他们眼中,那些平日烂熟于心的星宿、五行、节气、冲煞禁忌,都变得无比陌生而混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臻依旧悠然品茶,橙萱侍立一旁,目光扫过地上狼狈计算的官员,嘴角似乎弯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终于,大概过了一盏茶极其煎熬的光景,李元圭似乎找到了结果,他颤抖着手在地毯上划了几个符号,又紧张地反复核对了几遍,才艰难地爬起身,对着林臻,用近乎虚脱的声音回禀:

“启禀殿下!卑职反复推演,七日后,即乙巳年五月初八丙寅日,上值大吉神青龙,临命宫,主远行诸事皆宜,大利东南!彼时金星当位,紫气东来,正午时分阳火相济,最宜殿下启程!乃千载难逢之良辰吉日!”

他一口气说完,几乎要虚脱,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等待林臻的判决。

他特意强调了千载难逢,希望能增加一点说服力。

林臻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欣喜或不满的神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好。”他只淡淡应了一声,连看都没再看李元圭等人一眼,直接迈步就向厅外走去。

“橙萱,备马,随我出门。”

橙萱立刻清脆应声:“是,殿下!”

随即像只轻快的燕子跟了上去。

留下钦天监三位官员如同被钉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世子背影消失在厅外灿烂的晨光中,面面相觑。

巨大的奢华厅堂内,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那些被汗水和慌乱弄皱弄脏的黄历与罗盘。

松鹤厅一片死寂,一种混杂着完成任务后的极度疲惫、对世子的恐惧、以及浓烈得化不开的疑惑笼罩了他们。

世子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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