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王府侧殿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殿内暖香浮动,一派喧腾热烈景象。
殿内宴开一席,到场者除了宗室近亲,只有陇王府亲近之人。
刚刚晋封的延亲王赵长弓、太上皇第三子赵雨榕、第四子赵雨柏、第五子赵雨松。
三位皇子因随军之功,此番也晋了国公爵位,虽不像王爵显赫,也是宗室中难得的殊荣了。
按大景皇室惯例,皇子无功不封高爵。
太上皇退位前一年,更是明确了这一礼制,并新创宗室爵位。
与军功爵位分开,以免后世宗室人数泛滥,增加国家负担。
宗室爵位等级改为十等:亲王、郡王、国公、道公、州公、郡侯、县侯、亭侯、都尉、防卫使。
采取降等袭爵制,宗室之人降到防卫使之后,则与寻常士绅无异,自谋生路。
防卫使品佚等同于七品县令。
宗室爵位看上去比军功爵位更光鲜亮丽些,实则无权无势,只有地位和俸禄。
本来,赵雨岸即位后,赵雨榕三人能得个二品的州公爵位算是最可能,不大可能得到道公及以上的爵位。
但,太上皇终究疼惜儿子,给予了三人捞取些功劳的随军机会。
三人的爵位没有当朝册封,因此不算在白日时的数量中。
此刻,三人皆是满面红光,意气风发,往昔因储位之争与林渊、赵雨镰产生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龃龉,在今日这泼天富贵与盛世荣光面前烟消云散。
推杯换盏间,言语热络,尽是兄弟和睦、共庆太平的景象。
赵雨镰此番是下了血本。
不仅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更是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流云班整个请入了府中。
精雕细琢的紫檀木屏风之后,丝竹管弦之声清越婉转,时而如溪流潺潺,时而如珠落玉盘。
数名身着轻薄霓裳、姿容绝佳的舞姬,随着乐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殿中央翩跹起舞。
水袖翻飞间,带起阵阵香风,曼妙身姿在灯火下勾勒出诱人曲线,为这功臣夜宴更添几分旖旎与奢靡。
酒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烈,赵雨镰兴致极高,大手一挥示意乐声稍歇,“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更是我妹夫改迁封地的大喜之日!寻常歌舞太过俗套,去,请苏大家出来,为诸位贵人献上一曲,再敬司北王一杯!”
苏大家,名唤苏挽袖,流云班的台柱,更是如今京中风头最盛、色艺双绝的歌伎。
因为背靠宁王府,与宁王世子交好,等闲高门世家子弟想见她一面都难,更遑论听她献曲、敬酒了。
方才听说流云班,全班皆至,席间几人就有些心生痒痒。
不多时,环佩轻响,一名身着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薄纱的女子怀抱一张古朴琵琶,袅袅婷婷自屏风后转出。
她云鬓轻挽,簪一支素玉步摇,面容清丽绝伦,眉眼间自带一段风韵婉转,行走间姿态优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她先是向主位的王爷、国公们盈盈一礼,声如黄莺出谷:“挽袖拜见几位王爷,诸位公爷。”
赵雨镰满意点头,“苏大家不必多礼,今日在座皆是我自家人,你拣拿手的曲子唱来助兴,我这妹夫当前,他可是懂曲的,要好好弹。”
苏挽袖应了声是,眼波流转,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便落在了林渊身上,浅浅一笑,唇边梨涡隐现。
“久闻司北王殿下威名,挽袖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天颜,实乃三生有幸,便献上一曲《破阵乐·勒马疆》,为王爷贺。”
林渊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挽袖纤指轻拨,琵琶声响起。
初时低沉,琴声如大军马蹄低鸣。
旋即,转为激昂慷慨,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
她朱唇轻启,歌声清越而富有穿透力,以女子的嗓音竟能将北疆风雪、沙场鏖战的磅礴气势演绎而出。
词曲是新编,稍显熟练不足,然却颇为契合林渊此番功绩。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殿内静默回韵一瞬,爆发出喝彩声。
“好!苏大家此曲,当真唱出了我辈武人的心声!”
赵雨榕率先站起身,击掌赞叹。
苏挽袖微微喘息,面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更添艳色。
她放下琵琶,早有侍女端上金盘,其上放着两盏琥珀色的美酒。
她亲自执起一杯,步履轻盈地走到林渊席前,躬身奉上,眼波柔媚似水:“王爷功盖寰宇,挽袖敬佩不已,谨以此酒祝王爷此去千星城,永镇北疆,福泽我人族十万里山河。”
林渊看着她奉上的酒杯,以及那双蕴含着无限风情的眼眸,微微一笑。
他并非不谙风月,只是此刻,看着这精心安排的场面,恰到好处的奉承,心底没太大波澜。
“苏大家过誉,曲妙歌佳,不愧为京城名妓。”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挽袖因这夸赞而眼中闪过欣喜,稍即却又掠过一丝失望,她很快便掩饰过去,再次施礼后,翩然退下。
没接她的酒。
宴席继续,气氛因苏挽袖的出场而达高潮。
众人纷纷向林渊敬酒,话语恭维愈甚。
林渊一一应酬,随着宴席热烈,心中也难免升起丝丝微醺惬意。
不知不觉间,却又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想起一个故人。
“三哥,使团从成契归来获得极大殊荣,不知与你同行的云楼主如何了?”
当年使团北上和谈,应宸宁的请求,他将这位千星城通送进了使团之中。
自己的一道化身也交由她保存。
结果后来化身没有归来,
不知道她如何了。
林渊只记得使团回来了,具体如何回来的,迷迷糊糊。
醉醺醺的赵雨榕舌头打结,“放心……放心吧妹夫,她无事,回京后,似……似乎便游历去了。”
“我有……有空帮你打听打听,保证……不告诉宸宁。”
赵雨榕自顾自露出男人之间的会心笑容。
林渊回以无奈一笑。
他跟云梧影之间可没什么。
但随机也放心了些。
等去了千星城,送她几条街巷,以作补偿吧。
……
觥筹交错,直至深夜。
延亲王赵长弓伏案酣睡,三位国公爷东倒西歪簇拥着说些陈年旧事,语无伦次。
赵雨镰自己醉眼朦胧,还强撑着。
林渊见时机差不多,便起身告辞。
他刚一站起,赵雨镰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勿急,夜……夜还长着呢,你此去千星,我们下次相见就不知何时。”
“府中……已备好上等厢房,让苏大家给你唱……唱几支小曲解解乏,岂不美哉?”
旁边伺候的王府长史也连忙躬身赔笑:“王爷,苏大家仰慕王爷风采已久,夜色已深,不如就在府中歇下,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林渊无奈一笑。
自己这大舅哥,真是好人啊。
不过,他属实有些无意。
府中妻妾都还未宠幸完。
“大哥美意心领了,只是离京在即,府中尚有诸多事宜需商议交代。”
“便先行一步了,离京前,再与大哥道别。”
言罢,不等赵雨镰再劝,林渊拱手转身,步履沉稳地快速走出了喧嚣温暖的侧殿。
陇王和长史张了张口,已不见人影。
……
夜深人静,陇王府外宽敞的街道。
清凉的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山林、草木的气息,让略显沉闷的头脑都为之一振。
虽饮了不少烈酒,但以他如今修为,若不愿醉,谁也灌不醉。
只是今夜有意沉浸在这份功成名就后的微醺与惬意之中。
受冷风一吹,朦胧的醉意悄然褪去,一种莫名的空落与探寻欲自心底升起。
他立在街巷府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举目四望。
此去千星城,山高路远,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有些人和事,还是见一见,说开的好。
想着,他就朝着元清观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