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豪情万丈,感慨之下,讲出了要斩断天地之间的飞升通道。
他低着头,依旧沉浸在琢磨修仙界和凡间这云泥之别,越想越觉得不该这样。
天地间的灵气应属于天底下的所有人,凭什么被少数修仙的山上之人瓜分殆尽。虽然自己也好,不二门也好,也都受了灵石灵气带来的诸多好处,可他心中朴素的直觉还是认为不应该这样。
他脑子里全是铸剑斩天路的念头,根本没看路。稀里糊涂便与对向而来的一道身影撞个满怀。
“哎哟,你个狗日砍脑壳的,眼睛长到屁眼上去了?着急奔丧去呢?”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这般粗鄙言语犹如绸缎般丝滑而出,绝非善茬。
果然,洪浩抬起头来,瞧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干瘦女子,正捂着胸脯对他怒目而视。“狗日的骚棒,你是不是存心想吃老娘的豆腐?”
讲真,便是洪浩想吃豆腐,首先也得有豆腐可吃。这女子浑身上下刮不来二两肥肉,存心揩油也无从下手。
“这位大姐,对不住……”洪浩硬着头皮想要解释。
“大姐,谁是你大姐?”女子听到大姐二字更加炸毛,“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可是二八年华的佳丽……街坊邻居们都给评评理啊!这小子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女子啦。”
说罢上前一把扯住洪浩衣襟,“老娘的清白身子被你污了,你须拿话来讲。”
任谁都能瞧出,她这二八年华可不是二八十六,实打实二十八还有多。
但这一嗓子嚎出来,顿时引来了半条街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毕竟看热闹也算是个消遣。
“啧啧啧,这小子倒是饥不择食,吃豆腐也不挑块嫩的……”
“就是就是,这连老豆腐都算不得,简直是豆腐干了。”
洪浩脑袋“嗡”一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种事情,原是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哪里讲得清楚。碰上胡搅蛮缠的泼辣女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只有大娘和黄柳她们才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与之大战三百回合。
就在洪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迫之时——
“相公。”
一个清冷悦耳,如同冰珠子落玉盘的声音响起,瞬间把红裙女子那尖嗓门压了下去,整个闹哄哄的街面都安静了几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素白衣裙的女子缓步上前。那真是……肤如凝脂雪做骨,眉若远山不染尘,眸似寒潭清见底。一身出尘脱俗的气质,把这喧嚣破烂的街市都衬得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轻尘走到洪浩身边,看都没看那撒泼的女子一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只望着洪浩,语气平静无波:“相公,怎地在此耽搁?家中娘亲还等着我们回去用饭。”
“相……相公?”
红裙女子小眼瞬间瞪圆,看看自己鸡爪子一样揪着人家衣襟的手,再看看轻尘那恍若神仙妃子的仪容气质,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到极点的臊热“轰”地冲上脑门。
好在脂粉涂的厚,倒是瞧不出脸红模样。
刚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也哑火了,半晌才爆出一片更大的嗡嗡声。
“我的老天爷,这才是仙女下凡吧。”
“啧啧啧……这婆娘当真失心疯,家有仙妻还调戏她?给人家提鞋人家都嫌她手糙!”
“就是!人家有这神仙般的娘子,能瞧上她那身瘦排骨?下面镶了金边也比不上啊。”
红裙女子听着那些促狭的议论,她臊得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像只受了惊的老鼠,哧溜一下钻进人群缝隙,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洪浩长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终于能喘气了。他看着身边依旧面若冰霜、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轻尘,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发慌。
这一趟出行,轻尘似乎有一些变化——换做以前,她决计只是远远观望,不会管这种闲事。而现在却能主动站出来,并且直击要害,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瞬间解决问题。
轻尘像是完全没感受到洪浩内心的跌宕起伏,淡淡瞥了他一眼:“走?”
那眼神清亮,平静无波。
“走走走……”洪浩忙不迭点头,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王乜在一旁砸吧着嘴,小眼睛滴溜溜在洪浩和轻尘之间转悠,憋着坏笑,小声嘀咕:“狗日的,小师叔好福气……”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洪浩重重一个暴栗。
……
水月山庄。
大娘听罢洪浩王乜二人寻回轻尘的情形,眉开眼笑。
“狗日的,瞧瞧,瞧瞧……我就讲好徒儿洪福齐天,如今眼下,还有谁个没有跟着我好徒儿沾光,得了造化?”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欢喜。
轻尘上前两步,走到大娘面前,姿态带着严肃庄重,对着大娘扑通跪地。
“师父……”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是弟子糊涂任性,负气出走……累得师父、师兄,还有诸位同门忧心牵挂,险些酿成大祸。弟子……”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罪该万死!还请师父重重责罚!”
这番言语情真意切,字字发自肺腑。跪伏的身影显得单薄而执着,全然是心高气傲的徒弟闯下大祸后,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方知畏惧,真心悔悟的模样。
大娘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最后那点因她出走而生的怨气和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后怕。
她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对这些徒弟,虽是对好徒儿特别偏袒,但总讲来,无非是好与更好的区别,否则也不能让大家对她巴心巴肠的敬重喜爱。
“傻丫头,起来,快起来。”大娘连声说着,用力将轻尘扶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那鬼门关都闯出来了,还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孩子,莫要再吓师父了。”
众人也纷纷上前向轻尘道贺,终究是因祸得福,平安归来。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结束……
洪浩想起先前在朱砂镇的宏愿,眼下紧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钧墟,合成断界。
不过四下张望一圈,却未瞧见谢籍这小子人影。
一问才知,自从洪浩与他讲了钧墟之事,由于最终也未能确定钧墟具体位置,这小子便如着魔似的,一直在水月山庄的书房查阅研究。
洪浩听来颇为感动,自己的事情,这小子从来都是全力相助,不曾有丝毫懈怠。
当下便快步来到了山庄的藏书楼——这也是他当年得到水月剑的地方。
云端和通天山庄虽然对水月山庄大肆破坏,但对藏书楼的书籍却全无兴趣,只是把整栋楼摧毁坍塌,并未带走书籍,故而大娘他们重建藏书楼时,将埋在土堆里的书籍收拾整理,倒也恢复了十之八九。
洪浩进到楼内,就瞧见谢籍那小子正蹲在两排书架形成的过道,对着摊开的一堆破书烂卷抓耳挠腮,眉头紧皱。
洪浩几步窜过去,蹲到他旁边,“辛苦辛苦,钧墟的位置,有眉目了没?”
谢籍重重叹了口气:“唉,小师叔,别提了……狗日的,查得我头疼,我差不多已经把这里所有的书都瞧了一遍,也没再查出点有用的文字。”
“一点线索都没找到?”洪浩随手拿起一本翻着书页,上面多是些山川地理的寻常记载,或是些流传甚广的神怪传说。
谢籍指着地上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卷轴:“小师叔,能翻的我都翻遍了。咱们水月山庄的藏书,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分门别类下来,关于上古地理、神异志怪这一类的,基本都是些市面上常见的本子。”
他拿起一本封面残破的《山海异闻录》,无奈地拍了拍:“喏,这本算是比较全的了,里面提到的地名、传说,跟咱们之前看的那些大同小异。‘赤水’、‘黑水’、‘弱水’、‘炎火’这些名字是反复出现,可具体方位、相互关联,全是语焉不详,各说各话。”
“还有这个,《大荒遗事》,字迹都模糊不清了,连蒙带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提到‘都广之野’的倒是有几处,可描述都极其简略,要么说它沃野千里,四季如春,是神人乐土,要么就说它后来遭了天灾,陆沉了,化为废墟。至于这废墟在哪儿?怎么去?跟‘钧墟’又有何关系?一个字都没提……”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小师叔,咱们山庄的这点藏书,要找这种湮灭在远古、几乎成了传说的秘地……恐怕是真不够看。没有更古老、更珍稀的孤本秘卷,光靠这些,怕是难有进展。”
洪浩听来,心中一片空落,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然尽力,实在是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也就是讲,线索没了……”洪浩苦涩道。
谢籍颓然靠着书架,点了点头:“至少目前看来,靠咱们自己的藏书,是找不到更进一步的线索了。除非……”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洪浩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一些……嗯,更古老宗门或者势力的藏书,比如那些传承万载,稳如泰山的圣地……”
说到底就是数十代传承不曾断绝的宗门,才有可能拥有从远古一直妥善收藏留存下来的相关古籍。
洪浩听着谢籍的分析,心中念头急转。通天山庄?已成焦土废墟。云隐宗?早就被他们砸了个稀巴烂,就算有书也早毁了。
传承万载,稳如泰山,从未断绝的宗门……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蜀山派!
对啊!蜀山仙剑派!那可是从上古传承至今,历经无数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泰山北斗!其历史之悠久,底蕴之深厚,在整个修仙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的藏书阁,那绝对是真正的宝库!说不定就有关于“钧墟”的孤本秘卷!
“蜀山派。”洪浩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走!咱们去蜀山。”
谢籍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眼睛也放出光来:“对啊,蜀山。狗日的,怎么把他们给忘了……他们家的藏书楼,肯定有货。”
两人出了藏书楼,洪浩带着谢籍,给大娘讲了前因后果,大娘自然是支持。
当即二人便化作流光,直奔蜀山而去。
……
蜀山,云海翻腾,仙气缭绕。
洪浩和谢籍落在山门前,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守山弟子倒也不傲慢懈怠,立刻通传。
不多时,玄霄长老便亲自迎了出来。这位背负三柄古剑的长老,依旧是那副冷峻威严的模样,但见到洪浩,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
“哈哈哈,洪小友。”玄霄长老声音洪亮,带着一丝诧异和关切,“怎地又折返回来了?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洪浩连忙拱手施礼:“玄霄长老,打扰了。晚辈此次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哦?何事?但说无妨。只要不违背门规道义,老夫定当尽力。”玄霄长老很是爽快。
洪浩便道:“晚辈听闻蜀山藏书阁包罗万象,乃天下典籍之渊薮,故冒昧前来,想借阅一些关于上古地理、特别是‘钧墟’记载的古籍秘卷。不知长老能否行个方便?”
玄霄长老听完,眉头微皱,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我蜀山藏书阁,确实收藏了不少上古秘闻孤本,其中有无小友所需的内容我也未知……”
然而,玄霄长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不可动摇:“但是,我蜀山立派万载,门规森严。藏书阁乃宗门重地,内藏无数功法秘录、先贤心得、乃至上古秘辛,非本门弟子,严禁入内。此乃铁律,自开派祖师立下以来,从未破例。”
他看着洪浩,眼神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便是掌门亲至,也不能为外人破此规矩。洪小友于蜀山有恩,老夫心中感念,但门规如山,实在……爱莫能助。”
洪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理解蜀山派的规矩,藏书阁这等重地,确实不可能让外人随意进出。但他没想到,连查阅一些可能无关紧要的地理古籍,也如此严格。
“长老……”洪浩还想争取一下,“晚辈并非觊觎蜀山功法秘录,只想查阅一些关于上古地理的记载,绝无他意!可否请长老代为查阅,或者……”
玄霄长老果断摇头,打断了洪浩的话:“小友此言差矣。规矩便是规矩。藏书阁内,一纸一页,皆属蜀山传承,不容外人染指。代为查阅?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请小友体谅。”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洪浩看着玄霄长老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蜀山派能如此客气地接待他们,并且明确告知规矩,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再纠缠下去,反而显得不识抬举,甚至可能伤了和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望,对着玄霄长老郑重一揖:“是晚辈唐突了。蜀山门规森严,晚辈理解,也绝不敢强求。今日打扰长老清修,实在抱歉。晚辈告辞。”
玄霄长老见洪浩如此通情达理,脸色也缓和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小友深明大义,老夫佩服……老夫虽不能破例,但也祝小友早日寻得线索。若他日有需蜀山相助之处,只要不违门规道义,蜀山定当尽力。”
他顿了顿,看着洪浩,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其实……若小友真想入我蜀山藏书阁,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成为蜀山弟子即可。”
“长老说笑了。晚辈已有师门,不敢另投他派。今日多谢长老指点,晚辈告辞。”洪浩再次拱手。
“也罢。小友慢走。”玄霄长老也不再多言,目送洪浩和谢籍转身离去。
离开蜀山范围,洪浩和谢籍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狗日的,规矩真多!”谢籍忍不住抱怨,“翻几本破书而已,又不是要偷他们的镇派剑法!”
二人下山途中,却遇到有蜀山弟子回宗门。
“咦,洪公子。当真稀客……”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子声音喊道。